三日月宗近真想直接把鹤丸国永锁在屯所里,让他哪也去不了,这样他就不用担心身边最后一个人也离自己而去。战场太残酷了,他不想仅有的美好再让战争、让刀剑、让伤痛夺走。
但是他清楚鹤丸国永是一个武士,武士天生就属于战场。叫一个武士再也不能上战场无异于提前宣告他的死亡。更何况鹤丸国永的性格摆在那,他是真心想做自己的部下,想冲锋陷阵建功立业。他的确有那个实力,学东西快,奇思妙想也总能发挥出别样的效果。
怎能让良才埋没在自己身边?他三日月宗近怎么能这样做?
三条良好的家教教育他永远要行端坐正、谨言慎行,但是叛逆的少年永远不肯屈服于教条。离开家,投身于审神者麾下,是三日月宗近做过的自认为最离经叛道的事。在五条,他与同僚借住在盗贼的庭院,少年们向往未来,向往刀光剑影的日子,把酒言欢肆意青春的场景是他在三条夜夜梦想的生活。作为“闯入者”的鹤丸国永掉进了他的世界,自带的灵活与精神气让他羡慕,鹤丸国永拥有他从没感受过的自由。
但是很快,他去了战场。
在那里,他切实体会到战斗的乐趣,而与五条的兵士们共同奋战,加深了他对同伴间羁绊的认识,于是又度过了一段放肆潇洒的时光。
但是从战场回来,他再次失去了自由。
金光闪闪的名号宛如巨山压在他的身上,偌大的庭院成为无形的镣铐再次将他囚禁,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三条。
三日月宗近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在有意地纵容鹤丸国永。那是他同僚中仅存的唯一了,是他五条生活幸福快活的象征。他潜意识里希望鹤能更加肆无忌惮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短暂地重温过去。
这种念头令他觉得自己是那样陌生,人一旦开始回忆过去,就意味他的心已经开始老去。明明这些年已经遗忘,明明能够在屯所安逸地度过余生。可是他太了解自己胸口中那颗不安跳动之物,他要走他想走的路,他不想被条条框框束缚。当然伦理道德是最后的底线,只要不越线,他想,只要不越线。
三日月宗近怕的不是鹤丸国永受伤,他怕的是鹤丸国永会因为受伤而死去。可老话常说怕什么来什么,这就成了他心中的一颗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爆,将他的心炸得血肉模糊。
他确实在期待着鹤丸国永的逾越,但既然他曾经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么现在就让自己来主动吧。他感觉自己的确在抓住每一个机会向前,可鹤丸国永似乎还留在原地。没有更多了解的三日月宗近再不知道最好的做法,只是盲目地将人拴在怀中。声带的震动触动他的神经,无师自通,他意识到了些什么。
手套下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圆润而可爱。舔舐与啃食牵引鹤的啼鸣,发出没有规律的喟叹。
“鹤啊。”三日月宗近声音低沉,“我该怎样做才能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他先越线了,鹤丸国永有些绝望地想。
绝望是因为鹤丸国永不敢剖析自己的心,他知道自己曾经贪婪地惦记过三日月宗近的心。
盗贼团的生活是鹤丸国永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不属于鹤的异色曾一度将他浸染——那双耳朵,他恨不得用各种手段毁了。贵人的教导他不曾忘,白金色的骄傲根植于心,天赐的能力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沉寂四年后,在月光最皎洁的夜晚,闪现寒霜的冰冷刀刃割开了一个个喉管,他笑看刀疤脸跪地求饶痛哭流涕,磕破了头也没能逃离身首异处的下场。而鹤丸国永以此为状,敲开了伊达公的门。
只是没两年,他又离开了。
他知道在盗贼团的四年里,自己已经无法接受长久待在一个地方,他走遍了大小河川,做了不少营生,但每个都没能撑过一个月。鹤丸国永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他要积累经验,要收集各处民情增长阅历。他没忘记曾经夸下的海口,他想要追随在那人的马后。
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就像扑火的飞蛾,明明只有很短的共处时间,却让他产生了太多美好的希望和幻想,就为了这份缥缈的美好,他坚持至今。但是他很快否定了,他并不是无脑地往火里冲,而且三日月宗近也不是无情的火。
他想出现在三日月宗近的眼中,希望在三日月宗近与人闲谈时可以偶尔提到自己。他渴望能在他心中有一定的分量,就像阿童他们一样。
他亲眼见过男人之间的感情到后面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觉得那样很荒唐。三日月宗近可是他心中的太阳,他竟然还有胆去肖想?无数次,鹤丸国永从梦中惊醒,为自己虚幻的越轨而深深地自责。同三日月宗近住到一个屋檐下后,他日渐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想多了,高贵的三条大人怎么可以被自己不洁的思想玷污?
可,现在是三日月宗近先越线了。
他亲手脱下了他的“伪装”,这令鹤丸国永发出崩溃的呐喊。
这算什么?
鹤丸国永感觉自己开心并绝望着。在他眼中,月轮在湛蓝的天幕无限放大,黑夜变成白昼,流星散作烟花。
“将军大人,您是在给属下一个逾越的机会吗?”他听到自己发问。
“既是如此,你想怎样做呢?”三日月宗近更加直白。
那就……不,不行……
可是……可我……
鹤丸国永在挣扎,他在渴望,又在害怕,愈发不能自已。
然后终于败给了本能。
那就请让我沉沦在月色下吧。鹤丸国永放肆地搂住三日月宗近的脖子。
酥麻感自后脊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发现自己的听力开始恢复,羞耻的声音清晰起来。
他想控制,可是控制不住。脑中闪回他曾撞见的景象,他预见到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如藤蔓般攀附着,羽叶尽情舒展,贪婪攫取日光月露……
可老天真是心狠啊,偏偏施以疾风骤雨,严寒酷暑。
明明你也不舍得,不是吗?鹤丸国永抽开他颈后肩甲的绳:
“你也这么烫了。”
门在最关键的时候被敲响,同田贯正国的声音传进来:“三日月、鹤丸,吃饭了。”
鹤丸国永惊得睁大了眼,他捂住嘴,害怕漏出一点声音。搂着三日月宗近的手松开,他后脑磕到地上,但身体依然与三日月宗近相贴。
突如其来的紧绷感让三日月宗近难以继续。
你想停下吗?三日月宗近看着他。
鹤丸国永点头。
可我不想。
“我们不吃了。”
轻柔地抚摸山脊,春水雀跃潺潺。孤舟随波逐流,于月下渐行渐远。干涸的吟唱,由交织的银丝补满。凝结的露,滴落指尖。
攀升的温度下,三日月宗近终于嗅到那缕自遥远松林间传来的幽香,兴致愈发高涨。
唇齿间,馥郁芬芳。
小乌丸将脸埋进手中。
所有人都沉默了,审神者的异变谁都没想到,这件事对曾为手下的他而言打击太大了。
而高阁的情报竟然还在持续传递,经过证实其可信度依旧高得吓人。这也是让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你真的确定他承认自己就是审神者了吗?”小乌丸再三求证。
“如果你亲眼见到那树折枝柏,就不会怀疑了。”三日月宗近摇头。
“审神者的家纹……”小乌丸第一次露出绝望的神情。
“审神者说,他只能靠你了。”压切长谷部看向鹤丸国永,“用药人和审神者有什么联系吗?还是说药和审神者有联系?”
鹤丸国永把他知道的一切悉数说出,包括自己的猜想。
“要是三日月受过伤用过药,那么能听到审神者说话的人就不是你而是他了。”和泉守兼定判断,“如果审神者早在上一次对战溯行军时就预见到了这点,那么提前将药给三日月也说得通。但他不可能不知道三日月的实力……”
“审神者说‘解药’?”药研捕捉到关键,“药和药不同,鹤丸先生用的药的气味和溯行军袭来时一样,但是前者只是呛了些,后者却能让人丧失行动力。”
“所以,会不会审神者给的药是可以抵御溯行军的东西?”巴朝笑面青江看去,“青江先生知不知道什么药有类似的作用吗?”
“一时倒想不起来。”笑面青江闭眼思索片刻,“但我倒是听说,有人可以用气味控制人的神志,让别人代替自己做事。就像养蛊一样。”
“养蛊是什么?”乱好奇地问他。
“就是养小虫子,让它从你鼻孔里钻进去,它会住在你小脑壳里,它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听话就吃掉你的脑子。”笑面青江笑眯眯地指了指乱的眉心。
青江先生好过分!
听到笑面青江的话,三日月宗近覆住鹤丸国永的手。
“等等,现在还没确定溯行军一定是用药的人变的吧?审神者自己不也说了‘不要相信他’、‘怀疑他’这样的话吗,那个状态下他的话本身就没有太多可靠性吧?”鹤丸国永忙说。
“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石切丸翻动手中的情报,发皱的纸张上隐隐浮现着审神者的折枝柏。
秋田惊讶地看着那个家纹。
“怎么了?”鸣狐低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