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林小满缠着何阳非要切磋格斗技巧。“就试试嘛!上次你把王磊他们打跑的样子超帅!”他撸起袖子,摆出个张牙舞爪的架势,校服袖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何阳靠在篮球架上,指尖无意识地蹭着袖口的纽扣。他今天穿了件旧卫衣,袖口磨出了毛边——那是父亲离开前买的最后一件衣服。“我不想打。”
“别装了!”林小满扑上来想锁他脖子,“就当帮我练练防狼术!”
何阳侧身躲过,动作快得像道影子。林小满扑了个空,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喂!你耍赖!”他转身又攻过来,拳头挥得虎虎生风。
何阳叹了口气,不再闪躲。他双手插在卫衣兜里,膝盖微屈重心下沉,在林小满拳头即将碰到胸口时,突然抬膝横扫——裤缝带起的风声擦着林小满耳边掠过,脚尖点地旋转半圈,另一条腿已稳稳落在他身后,形成一个标准的格挡姿势。
“咔嚓。”林小满维持着挥拳的姿势僵在原地,眼神里全是震惊,“你……你这是跆拳道?”
“不算。”何阳放下腿,卫衣兜帽滑下来遮住半张脸,“就是随便练练。”他转身想走,却被林小满拽住袖子。
“等等!”林小满蹲在地上揉着发酸的小腿,“你这动作也太帅了吧!跟谁学的?你爸不是……”他突然顿住,想起何阳很少提起父亲。
何阳沉默地看着操场远处追逐打闹的人群,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裤脚还在微微晃动。“我爸以前……”他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喝多了会动手。”
林小满猛地抬头。
“打我,也打我妈。”何阳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跑道的缝隙里,“有次他拿烟灰缸砸我妈,我挡在前面,头磕在茶几上。”他指了指额角,那里有块淡色的疤痕,平时被刘海遮住,“从那以后,我就偷偷在楼下空地练,对着树踢,对着墙打,想着哪天能打赢他,就能保护我妈了。”
风穿过操场,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道浅疤。林小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知道何阳成绩好、打架厉害,却从没想过这背后藏着这样的故事。
“后来呢?”他小心翼翼地问。
“后来我练了半年,”何阳嘴角扯出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有次他又要动手,我一脚把他踹倒了。他愣了半天,从此再也没打过我们。再后来,他就走了。”他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只有插在兜里的手指,正紧紧攥成了拳。
林小满看着他插在卫衣兜里的双手,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打架,何阳都习惯双手插兜——那是他下意识的防御姿态,像只随时准备亮出爪子的小兽,用看似散漫的姿势藏起所有伤痕。
“对不起……”林小满低下头,“我不知道……”
“没事。”何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都过去了。现在我妈很好,没人再敢欺负她。”他抬起头,看见篮球架的阴影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宋凛抱着篮球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手里的篮球被捏得变了形。
何阳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把卫衣兜帽拉得更低。宋凛什么时候来的?他听到了多少?
宋凛却没走过来,只是转身把篮球砸在篮板上,“哐当”一声巨响,惊飞了旁边树上的麻雀。他没再看何阳,径直走向球场另一边,背影挺得笔直,像根被风吹不弯的竹子。
“他是不是生气了?”林小满小声问。
何阳没说话,只是看着宋凛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他想起昨晚宋凛帮他讲题时,手指划过他额角疤痕的动作——那时他说是小时候爬树摔的,宋凛没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下课铃响时,何阳独自走到操场边缘的老槐树下。树皮上有他小时候刻的歪歪扭扭的字,现在已经模糊不清了。他刚想伸手去摸,身后传来脚步声。
“给。”宋凛把一瓶冰镇矿泉水递过来,瓶身凝着水珠,“脸上的伤口别沾汗。”
何阳接过水,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你……”他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宋凛靠着树干坐下,目光落在远处嬉闹的学生身上。“我妈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声音很平静,“我把她最喜欢的花瓶摔碎了,用碎片划自己的手。”他卷起校服袖子,小臂上有几道淡色的疤痕,“后来我爸送我去学钢琴,说弹琴的手不能受伤。”
何阳愣住了。这是宋凛第一次主动提起母亲。他看着那些疤痕,突然觉得它们和自己额角的伤一样,都是被生活咬过的痕迹。
“所以你打架喜欢用腿?”宋凛转过头,目光落在他的裤脚上,“因为手要保护好,用来握笔,用来弹琴。”
何阳的鼻子突然有点酸。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原来有人早就透过他插在兜里的双手,看懂了他所有的防备和倔强。
“我妈说,”宋凛拧开自己的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人活着不是为了记住伤疤,是为了让在乎的人不再有新的伤疤。”他顿了顿,看向何阳,“以后想练拳,跟我说。学校后面有个健身房,教练是我爸朋友。”
何阳看着他眼里的认真,点了点头,水珠从矿泉水瓶上滴落,砸在两人之间的草地上。他突然想起父亲离开那天,母亲抱着他说“我们会好起来的”,那时窗外也是这样的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子,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原来有些伤口,不需要刻意隐藏。当它被另一个人轻轻看见时,就像老槐树下的阳光,会把结痂的地方照得暖暖的,让新的枝叶从裂缝里悄悄生长出来。
“哥,”何阳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哽咽,“谢谢你。”
宋凛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毛巾扔给他,毛巾上有淡淡的皂角味。风吹过操场,卷起两人的衣角,像两只想要触碰的手。
夜色漫过窗台时,何阳还趴在书桌上刷题。数学练习册摊开在台灯下,第28题的辅助线画了一半,笔尖停在草稿纸的折痕上,墨水晕染出个小小的蓝点。他下午跟林小满说了父亲的事,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只能靠做题来放空脑子。
客厅里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宋凛提着便利店的袋子走进来,看见何阳房间的灯还亮着,皱了皱眉。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就看见少年趴在练习册上睡得正沉,嘴角还沾着点下午吃的饼干碎屑,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桌上的闹钟显示十一点半。宋凛把热牛奶放在桌边,目光扫过练习册——第28题是道几何压轴题,他下午在办公室见过,连老师都说是“刁钻的陷阱题”。何阳的草稿纸上画满了各种辅助线,旁边用红笔写着“哥教的方法试了不行”,字尾还带了个小小的哭脸。
宋凛的嘴角抽了抽,伸手想把他叫醒,指尖却在碰到他发顶时顿住了。何阳睡得很不安稳,眉头微蹙,像是在梦里还跟那道题较劲。宋凛想起下午在操场看到他插兜打架的样子,又想起他说“为了保护妈妈”时,眼里那片沉寂的海。
他没叫醒他,只是轻轻抽出练习册,拿起笔在草稿纸空白处写写画画。台灯的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宋凛的手指在纸上移动,画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辅助线,步骤清晰得像把钥匙,轻轻撬开了题目的锁。
写完最后一个公式,他把练习册放回何阳手下,又拿纸巾擦掉他嘴角的饼干屑。何阳动了动,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手腕:“哥……这题怎么解……”
“睡吧,”宋凛的声音放得很轻,“明天早上告诉你。”他想抽回手,却被何阳攥得更紧,像抓住救命稻草。
“我爸……他不是好人……”何阳在梦里喃喃自语,眉头皱得更紧,“别打我妈……”
宋凛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蹲下身,看着少年脸上未消的创可贴,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抱着碎花瓶哭的样子。那时没有人告诉他,伤疤会结痂,破碎的东西也能长出新的形状。
他轻轻拍了拍何阳的背,像哄小孩一样。“没事了,”他低声说,“没人会再打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