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想杀谢乐宴的,因为他一百多年了都没有变过,肯定是坏人了,但是他也很可怜呢,一个人来找三个人。那他要告诉谢乐宴,他也没有机会了,大好人刘宗主死了,没有人会帮他们找爹娘了。
冯虎看着谢乐宴,又提出来想和他单独说话,任如林不肯,只说要先坦白刘福晦让他去做什么。
冯虎有些恼,可是又害怕,这人一枪杀了刘宗主,自己肯定一下就被杀了,他还没和谢乐宴说上话,他还不能死。
于是,他坦白了从刘福晦留下他到现在的一切。
他在所有的陈述里,一句都没有提到谢乐宴,任如林终于放下心来。
只是听完最后的话,任如林脸色铁青,何事悲的表情也不好看。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把手从东洲伸到中洲,支持研发这种恐怖的灵药的世家居然是任家。
任如林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中正严肃的好人,他绝不会同意这件事,也绝不会让那么多无辜的药人为此而死,至于族长和其他族叔远亲,她很久没见过,也不太了解。
冯虎说他用散修的名头和世家的人在六艺城碰面,接见他的是个旁支,只说姓任,别的叫他别管,一直以来和他联系的就是这个人。
很多物资,尤其是一些名贵的灵药材,都是那人给的。他们还会定期要去灵光宗调整完后的丹方明细,包括药人服用完灵药后的表现,事无巨细他们都要知道。
正如刘福晦死前所说,那灵药的终极形态是造就一些受控于人的拥有着极高修为的士兵,为他冲锋陷阵。若真是如此,那这件事就不可能是刘福晦一人主导,不是任如林看不起刘福晦,只有东洲波谲云诡的势力纷争里,才可能造就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东西,刘福晦只是做了个靶子。
何事悲一直知道东洲某些地方豢养了一些邪修,那些邪修被用来做见不得人的事。
可是没有证据。
去看那些高门贵族,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他们不会让人抓到把柄,再不济,也有的是人来做那替罪羊。
他沉思了片刻,见冯虎这儿已经问不出来更多东西了,便起身告辞。
“他见的都是些小人物,任家不会认的,说起来只要他们一口咬定是个人行为,我们也拿他们没办法。”何事悲很知道那些擅长高谈阔论的人会怎样去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然后轻轻一吹,就把罪名往别人身上泼。
任如林受到的打击很大,听到这儿,只能苦笑着点头,因为她知道何事悲说的一点都没错,她亲眼目睹过那样的场景。
“如林,告辞,我需得回宗向宗主汇报这件事。”何事悲抱拳,又向着谢乐宴颔首。
任如林心中已然百转千回,她下定决心要回东洲去,很多事情因她而起,她无法再做那个看客。
“好,后会有期。”
任如林送别了何事悲,已然做出了决断。
冯虎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看起来很不好,伤势没好全,不知怎么的,又把伤药挣开了,也不让人靠近帮他重新包扎好。
“现在能让我和他说话了吗?”
冯虎看起来有点恍惚,可能是失血过多,也可能是受了太多打击,心神不宁。
他从角落里爬出来,两只干瘦的手握上铁质的牢门:“求你,和我说说话吧。”
谢乐宴终于点点头:“好。”
“那我在外面等你。”任如林拍了下谢乐宴的肩膀,给他套上了一个保护的法术。
任如林没有听墙角的喜好,她选择尊重谢乐宴,因此给自己施了个屏蔽牢房声音的短咒,靠在大门旁,独自复盘着所有的事情。
“我以前爱去山下的茶馆听戏。戏里唱生老病死离别苦,唱怨憎会求不得苦。我觉得都是文人酸话,但听着听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我以为我不懂那些。”
冯虎好像很虚弱,他靠在铁栏杆上,喘着粗气,他又说:“你不用承认你是他,我也不要你承认,我会很嫉妒。因为他看过我爹娘离开我的那几年,他和他们说过好多话,比我多得多。而且他现在还是那么年轻,流血的时候,也是鲜红色的。”
他低头看自己的伤口,一股一股地涌出暗红色的血。
“我原来想杀你的,可惜没机会。你运气好,那时正值灵药丹方改进的关键时期,宗主让我去找任家的要天材地宝。不然,我第二天就会动手了。”
冯虎满不在乎地笑:“还有呢,还有什么。你没来的时候,我想过有很多要跟你说的话。但是现在你站在我面前,我却好像没有话要说了。”
他的喘气更重了。
“我今天突然精神很好,想起一件事情。那时候谢乘月贪玩爬树,眼看着要摔下来,他把她接住了,但是手却折了。所以,他左手手臂上有一道很大的疤。大家都夸他勇敢,我也有一道疤,是很小的时候爹打我的时候留下的,我不敢给别人看。”
“好了,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冯虎没有力气撑住自己的身体,斜躺在地上,赶他走。
谢乐宴沉默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冯虎,终究还是没有回应。
“如若你重新选一次,你会离他们远去吗,还来这大千世界吗?”他问,好像在问冯虎,又好像是在问别的什么人。
“……”
“告辞。”
谢乐宴走出牢房,今日阳光灿烂,温暖得让他左手臂上的疤有些酥痒。
“结束了?”任如林问,还懒洋洋靠在大门上。
“是。任前辈,冯虎马上要死了。”
谢乐宴将牢里冯虎的状态告诉她。
“已经问完话了,他的行径,本该也是要处死的,现在就随他去吧。”
他们提步离开,听到里面冯虎嘶哑的喊声,好像在唱一出戏。
他唱。
长生非我愿,不如百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