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一立一拜,顾怀安神色恹恹,面上并无半分波动,仿佛本该如此,二者相对无言。
顾怀安身侧的老仆人一只手搀扶他的手臂,一只手顺着脊柱抚拍,待他呼气平顺后,转身提起佛前桌案前放置的长明灯,灯芯绵长,灯油充足,黄顶的琉璃面灯罩,一看就是叮嘱寺内僧人精心呵护, “主子,回灯的时辰要到了。”
请回长明灯,分外讲究时辰,佛教中“佛七”为一个周期。
点亮一盏长明灯,需放在佛前纳福七日,七日后的卯时,天地初明,点灯者需前来寺中诚心祈祷后带回供奉。
普陀寺中香火圣旺,长明灯不仅可以为亡者照明前路,生者也可以点亮,置于佛前,祈求平安顺遂,保佑家里老小安康。
瞧着顾怀安这张神似沈鹤安的侧颜,衣面下摆到底纹案是麒麟,在大栎百姓穿衣的面料已经开放不加限制。
花纹的图案一些还是有所限制,列如龙纹、蛟龙纹、蟒纹,都是属于皇室专属,民间不可效仿。
参照大栎礼制,麒麟属于上古瑞兽,只有受皇上恩赐的官员,或是立下功劳的官员方可使用,再者就是将军这类立下实绩的官员。
沈鹤安和当朝皇上是表兄弟的关系,他的那半枚玉佩雕刻麒麟,更是恩赐才会有的规制。
像他这样年纪不出二十的将军,屈指可数。
更别说那些将军的儿子,已经被皇上互相牵制,一些送入他们各自不对付的军营磨练,一些送入弑夜司或者探抚司从事。
能够随意不羁穿着的人,只有那位自称上天赐福于世间的天临帝。
前些日子和两家,一同算计了他的表弟沈鹤安。
回想他那快要粘在姜泽柔身上的目光,姒兰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眉心一松,眼眸轻垂,右脸上的面具恰好掩去她眼中那几分算计。
“顾公子,这个药和之前是一样的。”听到姜泽柔的呼喊,姒兰君直腰整理好情绪,恢复一往淡然的模样。
顾怀安接过药瓶,笑道:“劳烦姜小姐和姒公子费心。”云枕散开,一柱黄澄的熙光照进大殿,顾怀安身上一暖,拱手道:“时辰不早了,家母的长明灯不能耽误时辰,下次再给姜小姐道谢。”
客套两句,顾怀安带着长明灯离去,姜泽柔把竹篮中的供品放在桌案,两人跪于蒲团,双手合十,双目禁闭,叩拜神佛。
姜泽柔起身抽出三根木香,按照小师傅的指导,姒兰君左手持香,将三支香烛一顺点燃,右手轻轻扇开香烛,轻步移到到大殿中央。
左右两指夹住木香中下端,右手拇指抵住底部,左手包住右手。
木香举到眉前,身姿微微倾斜一些,木香底部对准眉心,插|入中央的香炉。
双手合十再拜,定印须臾。
还愿结束,姜泽柔跟着小僧引去为寺中捐添香油。
抬眼望去,大殿内几尊神佛,佛眉善目,双目再次闭合,双手合十,心中祈念。
信女无才无德,上不怨天,下不怨地,今日得见天颜,愿诸佛神佑,信女此生这一事顺遂,自愿折寿换愿,望佛祖怜惜天下女子家产继承如男儿一致,不受世俗性别枷锁,许愿于众,祈福于生。
口中默念: “阿弥陀佛,” 双膝跪于蒲团,再次磕头。
大殿外初阳迟挂云端,身旁口中祈愿的声响不一,姒兰君睁眼起身,走出大殿,院中人影错落。
普陀寺西进门侧边几丈处,一棵老槐树下,许多少男少女结伴,凑着热闹前去观看,人手一串红钏珠绳。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白居易 《长恨歌》
“天上姻缘千里合,喜乘槎、先入银河路。”
—赵必王象 《贺新郎》
摇头撇嘴一笑,她本就对姻缘二字无感,男子通过成亲得益的财产,藏于“爱情”这个美好词汇精神寄托,都是为了自己日后犯错许下的“救赎”,寻得一个合理的心理慰籍罢了。
深爱则情切,许下海誓山盟,非你不可。
不爱则就弃如敝屣,独占女儿家的嫁妆。
毕竟一个不能继承娘家财产的女子,夫家再不好,也只会是她终身的依靠。
姜泽柔捐完香油钱,走出大殿,跨着竹篮四处眺望,见她站于槐树下,小步跑来, “表哥姑母交代的香油钱我添好了。”
姒兰君点头:“走吧。”
槐树下的有情人增多,姜泽柔悄悄盯着树梢查看,耳边爬出几寸温热。
普陀寺外,山间蜿蜒的人头,远远望去就像一条匍匐前进的大虫,两人掉头换了另一条小路下山,山涧两侧的杂草及膝,姒兰君在前一手掀开拦路的杂草,随意询问,“过了年,你就十七了?”
“是。”姜泽柔手肘跨着竹篮,低头盯着脚下路况,小道杂草众多,不比进山的大道,碎石磨着脚底,实在不算好走,她们的马车停在半山腰,还愿秉承心诚,她们是徒步来的寺庙。
幸得这几日停了风雪,不然走这条路下山,只怕要走两步摔一脚。
姒兰君身上依旧是不变的天水色长袍,里衬用了毛绒打底,在这高山处的地端,也不见惧寒,袖口处的暗纹比之前那件,多了一些变化,紫线摻着银线绣了几团莲花菩提纹样。
日光渗过头顶的树孔,晞晞点点落在袖口,倒是拉出几段粼光。
姜泽柔比她要小上两岁,十五还未成亲,她的及笄礼最晚可以拖到二十再办。
若要办宴,姒家国孝家孝两重在身,只怕就要从简操办。
再次随口一问,“之前听你说过这位顾公子,如今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姜泽柔放慢脚步,不知她怎么突然这样问,还是老实回道:“上年表哥睡不安稳,我和小文给你采摘柰花安神,恰好遇见顾公子。”
“和顾公子闲谈中,得知他常年咳嗽不断,之前姑母也是如此,吴大夫曾开过一个药方,颇有见效,就把药方给了他。”
像是为了撇清两人关系,姜泽柔接着说道:“自那以后,我和顾公子交际并不深厚,见顾公子当时衣着不凡,只猜应该是有官位家的世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