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支起摊面,姒兰君转身见是带着姒意出门采买年货的姜泽柔,眉眼一松,“原来是你们。”眼底那抹阴郁荡然无存,就像从没出现过一般,姜泽柔贴身丫鬟小文身后几名下人,手中左右提着红布包裹的大小物件。
今日十五,摊前挂着鲜红的云纹团福结,寓意一家团圆,来年幸福美满。
姒意发顶两圈半圆弧发髻,红绳从两侧中圈穿过,两颗白绒坠珠垂在耳边,眉心一抹红,圆润的葡萄眼,微胖的小手捏着一串糖葫芦,两袋鼓当当的,含糊不清踮脚,“哥哥,吃。”
姒兰君配合她的动作,弯下身,咬下一颗,薄脆的糖衣在舌尖化开,下一秒酸甜的口感钻进舌苔,这比湘竹前几天给的糖水味要淡些。
后牙一咬,酸味瞬间漫入牙根,双目紧闭,眼尾止不住向外抽动,逗的姒意咯咯大笑。
捏了把她那鼓帮的腮团,“小坏蛋,存心逗哥哥呢。”手腕并未使劲,话语中不加掩饰的逗趣,姒意唇角扬的更高。
小步贴紧她的大腿,低头看向不到腰间的妹妹,并不多的亲密接触,身体木愣几分,唇角轻抿,摸上耳边两颗绒球,姒意带有撒娇的思念蹭了几下,羞涩的说,“哥哥,我想你了。”
这些天她都没有见过哥哥,跟着母亲和姜姐姐去寺庙祈福,她早就不生哥哥的气了,祈福回来那天晚上她就很想去见哥哥。
母亲说哥哥需要休息,只好跟着姜姐姐一起睡,哥哥对坏蛋姨母客客气气她是不喜欢,可还是抵不过她对哥哥的思念,加大蹭腿的动作,白净的衣面折出几波褶皱。
姒意今天一套缇色花间毛绒袄裙,自从父亲去世,她就极少再穿这些鲜艳的颜色。
腿间小人不断撒娇的模样,姒兰君心中早已软的一塌糊涂,缺少和小孩打交道的经验,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转身着清波色祥云衔珠袄裙的姜泽柔。
视线交汇几分,姜泽柔点头,当即蹲下身,牵过姒意的小手,“妹妹,你哥哥已经不怪你了哦。”寺庙祈福那夜,这个小家伙就在反思花厅自己对哥哥的态度,担心哥哥的身体,买糖葫芦时,瞧见姒兰君从铁匠铺离开,拉着她的手一路小跑跟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姒意这丫头脸皮有点薄,那句道歉的话藏在肚子里,只能用那句我好想你,传递对哥哥的思念和歉意。
听了姜泽柔这句话,姒兰君这才知道这家伙怎么突然就亲近自己,不由感觉好笑。
扁嘴看了眼姜姐姐再求证看了眼自家哥哥,小嘴一嘟,抽回小手,握紧她的裤腿,“哥哥…”眼底浮现一团氲气,小豆子要落不落的卡在眼眶。
姜泽柔抬手擦去眼尾的泪珠,细声哄着,“姒意乖,哥哥真的没有生气哦。”小嘴翘的更高,鼻尖传出几段抽泣声,
姒兰君蹲下身学着表妹的样子,一口一个“不哭不哭”安慰,路人见了这样的场景,以为她们是一对夫妻,过来人的经验,开始支招。
“夫妻俩给孩子买点吃的,就不哭了。”
“瞧这小姑娘多可爱,一直抓着她父亲裤腿不放,当父亲的不要太严肃,多亲亲她,抱抱她,多陪陪孩子。”
汇聚的人头越来越多,各自支出自己育儿的经验,姒兰君照葫芦画瓢的抱起姒意,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解释,“姒意,哥哥真的没有生气。”学着路人给出的方法,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姒意睁着两颗小葡萄,哭泣声减弱,小手握着糖葫芦,环住她的脖颈,在他脸上回亲,小声道 “对不起……”姒兰君在她后背拍了拍,一张小脸躲进肩头,泪水混着鼻涕擦出一条水渍。
大家见此欣慰散去,姜泽柔脸颊一热,递来手帕,不敢和她对视,姒兰君摇了摇头,“随她吧。”
一路抱着姒意回到府中,吩咐小文带着下人把年货放入库房登记,柔声道,“姒意,我们到家了”没有听见肩头小人回声,低头看去,小团子早已睡着,手心不依不饶攥着那串糖葫芦。
姜泽柔轻轻掰开五指,姒意手里一下没了东西,下意识抓紧她的领口,嘴里含糊唤着,“哥哥…元宵。”
暮色渐黑,点碎的星光开始浮出水面,穿过两道回廊,直往姒母院落而去。
屋顶鹘鹰徘徊,抬眼稍作停顿,唇角露出及浅的得意,不知那位正在过河拆桥的沈大人,这会又该如何自处?
—
暮色压顶,小太监取下灯罩,铜圈取出新烛,轻巧放上烛台,殿内安静只听铜圈接触烛台蹭出的轻鸣,手里那碗元宵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沈鹤安记不清这是汪顺给他舀的第几碗。
帐中人没有叫停,两人都不敢私自停下动作。
齿缝中满是酒香的余味,袖口沾惹几分稻穗的谷香。
满锅的元宵降下大半,一截夹住奏章的长指,账内伸出,汪顺放下搅拌的银勺,躬下身,慢步挪到帐前,账面虚掩,眉间飘着几分了然,不像百姓口中威严自怒的皇上 更有几分佛寺中的玉佛。
矜贵脱然叫人摸不清头绪。
汪顺低头接过那道明黄的奏章,转过身,恭敬递给冷脸还在和元宵奋战的沈鹤安,“沈大人,这是皇上给您过目的奏章。”
明黄的奏章封面,印着拇指大小的章,这是弑夜司的签章,
弑夜司和按察院直接听任于皇命,弑夜司负责抓捕记录扰乱朝政的人,遇见强力拒捕的目标,弑夜司可就地斩杀。
尸体带回交给镇抚司,具说只要进了那里,不论死活,终会留下点真东西。
生前多牢命,死后藏真伪,一入镇抚司,白骨亦成魂。
这是大家对镇抚司的一概评价。
每一位上任的巡按,身边都会带着弑夜司的人,一来皇恩加持确保官员办事的威严,另一方面也是提点对方不要得权忘形。
沈鹤安人在京州,皇上念及表兄弟的情分,特令不叫弑夜司的人跟随,更是给了他调任弑夜司的特权。
做官做到如此便利,目前也就出来他这一位。
右眼又开始扯动,银碗放在腿上,打开奏章,碗内的热气窜连右眼皮,上下拖拽。
这封奏章里记着朝中个人对他的弹劾。
账内那人不语,掀开一角,成堆的奏章如雪般,砸向他的官帽,沈鹤安不躲不闪,锋利的一角割开他的眉角,眉宇间的桀骜快要化为实质,“臣知罪。”
“当初你到朕面前讨要这个职务,是怎么说的!”
纵是面对这样的场景,答错一步便就万劫不复,沈鹤安依旧面不改色,“臣当日说,肃清商治,还大栎一个清明局世。”
“好”
“好…”
“好得很!”
皇上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好子咬着不同的声调,无一不透出他对弹劾局面的不满。
汪顺安静站在一旁,不敢插嘴。
账内人换了个姿势,斜靠塌上,不咸不淡开口, “今年朝廷和海外谈好一笔丝绸,现在那些织机还在没日没夜的赶制,过节都在忙活,临紧关头你把通决文书三文归于一处。”
“那在这之前,各家各自恰谈好还没盖印的生意,不就作废了?”
“沈大人,好阔气。”账中人低口哑着笑接着说道。
“抓人抓到玄舶司头上,玄舶司的人贪赃枉法,现在好了,生意是指望着不上了,京中百姓也过不好这个年。”
“走私血玉先斩后奏处决了几人,朕顺着你,深夜大张旗鼓玄舶司拿人,调动弑夜司的人给你查账,朕也不同你计较,现在又给我扯出什么姒家李家按察院,这就是你回报给朕的恩情?”
“大栎不过就几座宫房,一抿子空职,全数托付给沈大人处置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