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京中雪长,终于落了晴,烟蓝云底绕过乾阳沉渺,庭院梅枝花苞下藏有几寸细雪,湘竹踩上云梯举着陶翁接雪,姒兰君偷闲依在窗边。
右脸的面具今早已经取下,眉骨连接颧骨那块的水泡已经消散,留下一条浅浅的痕迹,姜泽柔带着姒意上街采买,母亲在厨房做元宵,难得的消遣日子。
沈府在京中的旧居翻缮完毕,沈鹤安搬离府衙,回到按察院办职。
望月楼封禁后,楚凝一连几日差人送来信函,连问她的身体。
姒兰君碍于事务不便前去,让蓝玉每隔几天带些补品宽慰,老鸨每次见到蓝玉,不由分说拉住就是一番哭诉。
闹得蓝玉每次苦丧个脸。
安筠修前几日倒是捎来口信,想要带着安蕴上门看望。
她对安蕴谈不是讨厌也说不上喜欢,一味靠自己来摆脱眼前困境的选择 ,让她浑身都不舒坦,她只能让吴大夫写个假病单,拖得几日空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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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前夜过后,小翠回报他小姐染了风寒,不宜外出见客。
连同一向疼爱她的父亲,这丫头也是不肯相见,母亲想来照顾,安蕴更是借口怕过了病气,推辞掉了 ,屋内传出几声咳嗽,“大哥,蕴儿身子尚未好全,只怕不能陪着哥哥去见姒郎君。”嗓音平缓轻柔,透着几分虚缓。
“大哥替我多加问候姒郎君。”安蕴这句说的格外轻声,他贴近才叫听清,心中抱有疑惑,“妹妹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她?”贴近门户几分,屋内一片寂静。
“前几日哥哥劝了她几句,想比不再贪恋烟柳之地。”轻轻往内一推,门栓抵住,不动分毫。
安筠修心中一紧,欲抬脚叫下人开门。
“修儿。”一道苍劲而又松缓的呼喊从身后响起。
“父亲。” 安父一条藏墨色长襟裘衫,腰间一串紫晶石纹封带,下颌留有几簇长须,眼尾几处扇纹往外延伸,“安蕴这丫头还病着?”话里问着安蕴情况,眼神透过门窗打量,眸底匆匆闪过一丝不悦。
眼前这人便是安家家主,安濯。
安筠修:“妹妹感染风寒,身体虚弱。”
“儿子本想着,她和姒家主彼次有意,姒家孝期将至,不如早日定下婚约。”试探望向父亲的脸色。
“是啊,蕴儿今年也十五了。”安濯随口呼应,双手伏在后腰,不知想些什么,“修儿,姒家那小子这几年流言不断。”
捕风捉影的传言,安筠修倒也听过,察觉父亲对姒家不满,疑惑问道:“姒家是京州大族,姒老家主在世时,父亲不也看好她吗?”暗想安蕴这丫头躲着不去姒府,莫非也偏信坊间传言。
自家儿子对两人婚事热衷,惦记来年二月会考,安濯也不好打击他的信心,随即改口,故作感慨,“是啊,岁月无情,你姒叔叔去世也要三年了,真是苦了姒家那小子一个人。”
见父亲对此事并无直接反对,安筠修眉梢一喜,“儿子这就准备准备去姒府和她协商此事。”
“嗯”
安蕴轻轻贴在窗户,两人谈话尽数落入耳中,见哥哥离开,门外不见声响,悄悄放下门栓,“父亲。”不同于安筠修面对父亲的松弛,她这句父亲,乖顺的格外怪异。
迎着安濯不善的脸色,安蕴乖巧挽住他的手臂,扶他坐下,屋内常见的闺房布置,北墙挂着一副舐犊情深图,图下插着三根清香,圆桌放着一碗药汤。
安蕴提起茶壶倒茶,桌面拍得一震,“我叫你去打探那位沈大人和姒兰君那小子的事,你做了什么!”
安蕴吓的双眼一睁,胸腔一颤,茶杯掉在桌底,滚烫的茶水散在裙面, “父亲姒郎君确实深受重伤,女儿也是听你的不敢自作主张。”
“没有自作主张?”
韫沉的神色,定在被茶水烫伤的虎口,眼尾后处几缕扇纹忽的拉起直,敲在她的头盖,“那就是想自作主张?”
她前脚刚从沈鹤安住处离开,后脚刘捕头拿着手令去玄舶司拿人,宴请张鹰当日就他们三人,沈鹤安怎么会查到张鹰这条线上,原先谈拢的出海船只,半途出现新变数,玄舶司出了新指令。
眼瞅着年关就要到了,开春后的货物这几天就要敲定,张鹰区区一个玄舶司跑腿,狮子大开口要他在私人生意上分利多划一半。
安濯死忍慢忍,咽下这口气,好心带着这个女儿见见世面,目光一冷,忽然轻柔擦去安蕴裙面染污的茶渍,摩挲她的额发,“蕴儿,你老实告诉父亲父亲不会怪你。”
寒意沿过头皮传递,安蕴双腿一软跪在地面,“父亲,沈大人问是谁派我来的,女儿只说在姒郎君口中听过他的美名,女儿实在不敢乱说。”大掌顺着头顶滑至两肩,强忍胃部涌出的不适,指尖扣住地砖,低头垂泪。
“姒兰君......”
“对,是她告诉蕴儿,沈大人极好相处。”安蕴像是抓住一颗救命稻草,安曜眼尾向下一盖,目光一紧,拉开她的领口,脖间几处淡淡红痕,细看藏着几分说不明的暧昧。
“父亲……”害怕他识出这是掐出来的痕迹,安蕴索性狠下心来,“是姒郎君在马车……”
安曜漠漠松开手,眼中不见一丝担忧,浮出几分烦躁,“蕴儿,父亲想着为你寻个好归宿,未曾想......”
“姒兰君那小子,越来越不成样子,前些时段还和走私犯混在一起,望月楼封禁那夜,大家都瞧见他被那位沈大人捉回审问,溺爱妾室,不敬姨母。”
“你哥哥还想前去为你定亲,她实在不算一个良人啊。”话里尽是对姒兰君的不满,语气里存着几分试探,眼尾像模像样挤出几滴泪水,颇有几分老泪伤怀。
安蕴指尖扣紧砖缝,哽咽道:“蕴儿,愿意嫁给姒郎君,哪怕是妾,只愿哥哥来日多加助益。”
“哎,可我听说姒兰君是个不能生的,还好......”语调遗憾,眼尾跳出一抹算计。
“为了父亲,女儿不怕。”安蕴喉舌发紧,不敢忤逆他的意思,乖顺把头枕上他的膝盖。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安濯欣慰一笑,端起桌面早已泛凉的汤药,舀起一勺吹了吹,“来,父亲喂你,小心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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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兰君惬意搬来椅子,院中沐浴日光,扶桑一身灰色常衫,接过湘竹递去的陶翁,乍一看和她府中下人别无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