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蓝玉离开,湘竹拿起门栓,栓好房门,取下叉杆,放下窗板,足足检查三遍,方才褪下床上人的衣裤,干涸的血污混着新鲜的血水不断下延。
湘竹忍着痛心,嘴唇轻抿,一寸寸擦拭,盆底不一会浮起猩红的血块,取来新的衣物和月信带换上,眉心一皱。
“小姐,得罪了。”
湘竹将她翻了个身,尽管姒兰君身姿不沉,湘竹颇费一番力气。
“嘶...”猝不及防,姒兰君只觉脸上一阵刮疼。
......糟了,太用力了?
蹲下检查,不一会湘竹面上闪过些许尬色,她忘记脸上伤口,心下只顾着打板子留下伤势,调整方向,将右脸完整漏出。
这下不再有错了吧?静待吴大夫前来。
事先,表小姐身旁的小文告知家主受伤的事,她和蓝玉遣散院中下人,不然此番场景被人瞧见,第二天可不得传出什么幺蛾子。
姒家的那些亲戚瞧着家主年少,一个劲的想往上爬,前后陆陆续续塞人,要么留作侍妾,要么留作通房,目的怀上一个孩子。
若是男孩一举抬为姨娘,来日主母生下儿子,她们也不至于没有依靠,若是主母是个没福气的,她们的孩子过继给主母,母随子贵,继承家业也是指日可待。
京州经商各族有着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家产继承:“传男不传女”,女子出嫁前余留一些资产作为嫁妆,成为她下半辈子依靠,出嫁后和母家再无关联,继承权也不会轮到她。
若是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出嫁时嫁妆多出一倍,其余家族产业由父方旁支男性子弟过继代为继承。
银勺挑出些许香料,撒入香炉,屋内炭火烧得正旺,姒兰君眉宇放松,湘竹推开一角侧窗,屋内血味消失些许,院角处梅树迎着寒风肆立。
湘竹擦了擦姒兰君额间因着闷热焐出的汗渍,缘这家族继承规制,她家小姐自小女扮男装,对外姒家和安家萧家都是一位少爷和一位小姐。
老爷入赘时,主动放弃父方继承权,母方这边最为亲近也就姒芯一家。
姒芯膝下一个儿子,现下儿媳张露怀了孩子,作为将来第一过继人,她时刻惦记家主出事,或是没有后代,她的儿子方能过继给姒老夫人。
炭火爆破一响,屋外脚步簌簌,“湘姨娘,吴大夫来了。”蓝玉那道焦急的呼喊顺着门户传来,身后吴大夫鼻腔起伏不定,这一路被蓝玉这小子拽着跑来,他这把老骨头亏得比旁人多活了几年,不然可就交代在半路上,到时别说给姒家主看病,这小子好歹先给他收尸。
穿过屏风,缓缓取下门栓,微微颔首,“吴大夫,请。”蓝玉在外看守,湘竹引着吴大夫进入内室,姒兰君换了一套暖白色中衣,暖绒的被褥压在身上,气色回起淡淡红晕。
湘竹掀开被褥,漏出伤痕,脊背处泛起青紫,顺着往下臀部皮肉绽开,其余一些碎皮粘在表层,惹的吴大夫覆上手腕的手不由下沉了几分。
板数不多,用劲不小,外表看去一团血污,内里伤及不深,要么就是经常掌刑的行家,要么就是常年习武的能手。
细看姒兰君脸上的伤痕,所幸铁钳擦过眼尾力度不深,重力黏在一旁的碎发,发丝多数断裂,表面浮起几处黄水泡,只消敷上几日膏药就好了。
“姒家主没什么大碍,京州冬日严寒,适才受了刑,难免身虚体寒。”
示意湘竹端来灯烛,取出镊刀一点点把脸上的发丝和臀部的碎皮取出,中途姒兰君不由轻哼,湘竹焦急看着吴大夫的动作,不由催促道:“吴大夫,您老慢点,小心身子。”
窗外寒鸦轻启,月光晒在水池,浮起点点涟漪,期间来打听姒兰君情况的人,都被蓝玉挡了回去。
烛油顺着烛盏滴在大腿,吴大夫擦了擦汗,“每日敷两次,伤口切忌碰水,不出几日也就好了。”
湘竹接过瓷瓶,吴大夫整理药箱,严肃叮嘱:“姒家主这一遭,身乏体虚,姨娘给她熬一些补气血的膳食,我也会按照老规矩调理家主体寒的症状。”
湘竹心领神会,瓷瓶放在妆台,“多谢吴大夫操劳,家主的体寒自小便有,多亏有吴大夫常年照料。”吴大夫是老爷生前私交颇深好友,全府上下知道姒兰君女儿身,也就姒老夫人、湘竹、吴大夫三人。
“蓝玉,你送送吴大夫。”吴大夫没好气冷哼一声,蓝玉自觉理亏,接过药箱,扶着吴大夫离去。
稀疏传来吴大夫对他的数落声。
油光细微,湘竹换下新的烛光,蹲在床头细看,喃喃:“下手那么重,这哪里是官府,分明就是一群强盗。”
轻纱牵着灯火摇曳,轻缓的呼吸洒在枕面,垂靠床案,不显钗环的发丝掠过姒兰君的鼻尖,饶是被门外声响惺动。
眯眼轻抬,入眼便是湘竹沉睡的面容,月色透过窗棂洒在地面,混着烛光,忽明忽弱。
“表小姐,家主和湘姨娘在里面休息。”送完吴大夫,恰巧遇见前来的姜泽柔,蓝玉拱手道。
姒兰君和湘姨娘同吃同住,府里上下谁不知主子对她的宠爱,下人偷闲时时常感慨,湘竹一个丫鬟出身,一抬便是姨娘,若不是出身太低的缘故,凭借主子对她的疼爱,说不定早就扶为正室。
蓝玉一日贸然闯入,撞见自家主子执笔挑起湘姨娘下颌,两人眼尾似乎落着一抹胭脂?
......好不尴尬。
也有谈论眼前这位表小姐,一直帮衬姒老夫人管理姒府,说不定将来会是姒家当家主母,表哥娶表妹,天作之合,更何况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谊自然比那下人出身湘竹强。
听闻早年就是主子死活闹着要了姜泽柔过府,要不然人家有爹有娘,何必年轻轻轻来这?不是童养媳又是什么?
姒老夫人平时拿不定主意的事,下人们时而绕过她直接汇报给姜泽柔,时日一长,姒老夫人索性全权交给她打理,瞧着态度,下人们更加确信姜泽柔就是以后主母。
府里言论分为两边趋势,作为舆论中心两位,倒像从未听说过一般,相处和谐,从未有过任何争执,姒老夫人偶尔看望湘姨娘,竟也从未催生过。
态度和蔼,让下人一时摸不出头脑,一方面称赞表小姐贤惠,一方面称赞湘姨娘识趣。
姜泽柔手里捧着食盒,“蓝玉,吴大夫说补气血的膳食,我给表哥做了这碗四物汤。”蓝玉面上无奈,屋内是深受主子宠爱的湘姨娘,身前是极有可能成为姒家主母的姜泽柔。
一时之间,蓝玉只好硬着头皮回复:“主子还在休息,表小姐您......”
“蓝玉”一声呼唤顿时解救这进退两难的局面,急忙回应:“主子,是表小姐带着汤来看您。”
“交给蓝玉吧,夜深了,表小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改天再来看望。”细软的腔调由内室传出,回复蓝玉的人恰时换成湘竹。
沉声回复:“是。”
食盒交给小文,“天色不早,表哥和湘竹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望。”盈盈一笑离去,丝毫没有因湘姨娘代替做主的羞恼。
表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好性子,蓝玉抱着沉甸甸食盒想着,只听一道平缓声线,“蓝玉,你拿回去喝了。”
“是。”蓝玉顺着命令,退出院门。
香炉里的气息互相缠绕,屏风处的菊色显出馥郁的甜香,碗底红糖见了底。
“近日如何?”
“妾身一切安好,倒是表小姐,”收拾素碗,倒入清水,“听蓝玉说您遇险,急得跑去找了顾公子。”
银筷搅动碗底的声音,格外清晰,窗外栖息的鸢鸟仿佛被这隔绝了声调,暂时停滞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