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么困了还不睡?”三日月宗近忍俊不禁。
“本来想吓你一跳,没想到就这样睡过去了。”鹤丸国永拍拍脸,让自己清醒,“才和药研学了一招,我给你试试?”
三日月宗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鹤丸国永摁在小桌边。鹤丸国永有模有样地在他肩上颈后又揉又按。
“感觉怎么样?洗完澡再这么按按,保证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那我可就要失职了。”三日月宗近笑道。
他清晰地感觉到鹤丸国永的手指从两边捏到中间,顺着后脊向下至肩胛骨下方绕了一圈回到肩头。力度刚好,他如此感觉,然后想起鹤丸国永还有伤在身。
“让我看看伤。”他按住鹤丸国永的手。
鹤丸国永的手顿了顿,随即抽了回去。他老老实实揭开衣服,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不愧是审神者的药,好得太快了。”鹤丸国永感叹。
“好得快还不好吗?”
“当然好啊,以后受伤就不用担心耽误行动进程了。”鹤丸国永合上衣服,开心地说,“我可以放手干了。”
“鹤。”三日月宗近看着他,眼神复杂,“且不说药就只有这些,我要求你一点。行动中尽量不要受伤。”
“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保护好大家。”
“我是说你。”三日月宗近提高了些声音,“你不要再受伤了。”
三日月宗近好像又不高兴了,鹤丸国永缩了缩脖子:“战场上怎么可能不受点伤……我只能说尽量。”
三日月宗近叹气,淡淡的弧度重新挂回嘴角。他伸手揉了揉鹤丸国永的头发。
“不早了,睡吧。”
“三日月,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鹤丸国永倒在地上,双腿贴着墙壁。三日月宗近坐在屋檐下,两个人的姿势十分对称。
“还没决定,审神者的队伍似乎还得过段时间才到。”三日月宗近招招手,“要不要再过几招?”
鹤丸国永翻身:“再来。”
无刀剑的互搏,两个人实力相当。三日月宗近的技力不用说,本家少主可不仅仅是个名头。但几人看鹤丸国永的身手却十分震惊,他竟然能和三日月宗近打成平手。阿童和鹤丸国永切磋过,总是鹤丸国永略占上风。
鹤丸国永学东西快,几人的身法、招式看一眼就学得有模有样。到后来,阿童感觉所谓对练就是在和自己在打。长发男子好奇鹤丸国永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本事,他也只是笑笑,随便说了几个缘由。
不过武士终究还是要用刀的,为了公平,两人都借了别人的武器。兵器在手,三日月宗近的优势就显出来了。
“你要说一身本领是在市井打架琢磨出来的我可不信。”三日月宗近躺在地上,抬起一只手遮住刺眼的阳光。
“那我就没话说了。”鹤丸国永躺在他身边,无奈地说。
那时三日月宗近还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后来随审神者进宫面圣,参加庆功晚宴的时候,他才依稀觉出那位被贬的贵人为众人助兴而演练的武艺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三日月宗近拍拍身上的土,朝鹤丸国永伸手,“一起去杀溯行军吧。”
“还不是时候。”鹤丸国永拉着他的手,从地上站起来,“不如这样吧,等你什么时候成了大将军我再去找你。到时候直接安排我做你麾下最大的副将!”
“你怎么和阿童一样?”三日月宗近笑道,“不想当将军吗?”
“将军还是你这样的人做吧。”鹤丸国永摇摇头,“你很厉害,读了很多书,知道很多东西。阿童他们叫你少主,你的身份一定很高。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能追随在你的马后就已经很知足了。”
“当将军看得又不是出身。”三日月宗近说,“你的功夫可不是三脚猫的程度,我期待有一天能和你共担大任。”
听他这么说,鹤丸国永高兴地揽住三日月宗近的脖子,抱着他左摇右晃:“以后会怎样呢?会不会吃到好吃的?战场上得有多刺激呀,我得斩杀多少溯行军才能赶上你……”
深夜,三日月宗近忽然醒来。心脏剧烈地跳动,怎么也无法平息。再怎么隐忍克制,过去还是一点点跑到他的眼前。
在五条的日子是他私以为最轻松愉快的时光,终于没有教条约束,不必谨言慎行。虽然他依旧温和有礼克制从容,也确实过上了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毕竟哪个男孩在血气方刚的年岁没有离经叛道的念头呢?父母眼中承袭家业才是正道,既然这样又为何让他握上刀剑,学习武艺?
鹤丸国永平稳的呼吸声一点点平复了他的心。他扭头,光线昏暗,他看不清鹤丸的脸。
良久一声喟叹。
“身边只有你了啊,阿鹤。”
次日清晨,压切长谷部一行终于回来了。七人十分狼狈,身上又是泥又是草。连最注意仪表的烛台切光忠也逃不过蓬头垢面满身灰。
“……下了好大的雨,他们又专挑那几天碰面。”压切长谷部手指插进发根甩甩水说道,“郡中雨季到了,所以最近半个月也不会有什么动静。”
烛台切光忠拍拍袖子又扽扽衣角,总觉得身上哪里没洗干净:“但是不排除他们趁着恶劣天气下手的可能,所以郡中附近该调查的也不能松懈。”
好。小乌丸一拍地图:“那么明天长谷部组留守,三日月你们去盯来滨,其他组来这里插旗。”他拿出粘有小红旗的飞镖,“要去哪,就在哪里做个标记,需要调整的私下沟通。有异象的提前通知,大家再聚再讨论。”
小乌丸手掌按在桌子上:“要动起来了。”
四十九个人宛如一体,结构安排合理行动迅速,任务稳步推进。地图上的小旗越插越多,画上的圈和叉也越来越多。
三日月宗近留守的时候,偶尔会从正门外出,以营造一种他老老实实待在里面的假象。兵士谨慎地跟在他身后,从屯所到酒坊,再从酒坊回到屯所。
“将军今天心情不错啊。”一个兵士大着胆子同他搭话。
“是呀,最近一直是晴天,心情也跟着晴朗的不少呢。”三日月宗近尽量将语气放轻,语调放缓,表现得和颜悦色――虽然他本也是如此。兵士听他的语气又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多和他说了几句。
搭话的兵士获得了三日月宗近赠送的酒,三五个人聚在门口不住地羡慕。
“看来以后要这样和他们说话。”三日月宗近摸索下巴。
“要怎样说话?”鹤丸国永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三日月宗近扭头,却没看到人影。
“我在这呢。”
他再回头,鹤丸国永从他面前冒出来,“刚才和谁说话呢?”
“门口的卫兵。”三日月宗近同他并排往回走,“要陪他们做做戏,不然也不好交差。”
“你倒是替他们着想。”
正式行动开始后,鹤丸国永和三日月宗近开始聚少离多。三日月宗近深夜回来的时候鹤丸国永已沉沉睡去,而没等天亮,鹤丸国永已经悄无声息离开了寝室。
这样的日子也蛮好的,鹤丸国永偶尔会这样想。
现在的他正作为三日月宗近的同伴,努力探查每一个异常点,认真对待每一次战斗,讨论情报的时候也会为一个细节争得口干舌燥,任务归来,房间里有备好的美酒和小食,就像早已算好了他会在某时回来一样。不过他不怎么喝酒。
就算三日月宗近把以前的事全忘了也没关系,把握当下吧。鹤丸国永捻捻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几年之前它们还是乌黑的。
然后从耳朵里拈出一小团棉花。
“这小子的耳朵异于常人,再细微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肯定能有用的,您看看您几位要不……”
鹤丸国永怎么使劲也睁不开手腕上捆绑的麻绳,眼睛被蒙得严实,嘴里也被堵得死死的。又被送到哪了他也懒得想,无所谓,反正只要使些小伎俩,就没有他解决不掉的人。
这么想着,他扭了一下,翻了个身。腰间轻了些,原本挂在那里的刀没了。
有人靠近,一把拽下蒙住他眼睛的布,周围只有微弱的烛光,所以不会太刺眼。他一眼就看到原本应在自己腰间的刀,此刻被粗鲁地插在面前这个刀疤脸的腰带里。
两三个人把他围起来,刚才唯唯诺诺地说话人嵌在门缝里,不敢看他。
难怪知道得这么清楚……鹤丸国永心里冷笑,失了势的主子连败犬都不如……不过那人怎样都无所谓,现在开始,他的一切注意力都要放到刀疤脸身上,怎样把刀拿回来,以及,怎样干掉这群人。
听力的事鹤丸国永谁都没说,作为秘密武器,这在探查中屡试不爽。但是从仙台塔那次他就有意识地保护耳朵了,“白鬼”的呼声的确让他心头一紧,但真正导致他失误的是来自铳的声音。
多来几次估计就要失聪了。
他扯了撮新的棉花塞进耳朵里。
他很享受现在的状态:和三日月宗近偶尔碰个面,开几个玩笑,互相问候一下,然后很快分开。因为他知道他们之间那条断了好几年的线重新续了起来――而且用的是比绑自己的麻绳更坚韧的材质。鹤丸国永相信,等这次探查任务完成后,就算不能留在三日月宗近身边,他也不会再忘掉自己了。
人活着,总是在经历各种分离,家人、恋人,友人……鹤丸国永从没想过能和谁在一起一辈子,更何况有溯行军这个隐患在,谁知道第二天能不能见到太阳?
对于屯所里共事的各位,他也做好了分别的准备。这种高危工作一不留神就会丢掉生命,要说他们四十九个人囫囵着来囫囵着去那真不可能,像第一次行动的时候自己不就光荣挂彩了?
可即便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没想到最初的离别来得那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