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头都不转,冷笑一声,抽出袖角,利落地上了马车,叫侍从把人拉到车夫身边,架马离开。
坐在前室,颠簸的感觉非常清晰,高大的男人低低埋着头,眼睛不敢乱瞟,就这么跟着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人或怨或妒,接头交耳地窃窃私语起来。笔吏和武夫们不得不用“不给水”作为威胁,让人群噤了声,所有队伍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模样。
这场闹剧结束,姜栝问明极:“注意到没?”
明极颔首——这俩墨赤的马车跟茂娥那辆并无二致。
姜栝忽然摇头感叹:“要不我们回去找那个小娘吧,借点钱——这地方好像不招待穷鬼,咱俩一起凑不出半文钱。”
明极斜了他一眼。
他仿佛没看到,不停抱怨:“都怪你,当初为什么非得和我打一架,不打架就不会弄坏别人的店,我也不会把那袋钱丢了。”
明极受够了,伸手要去抢姜栝腰间的小竹筒。
姜栝连忙避开,说:“你干嘛?这可是那老小孩赠我的,你可别当夺人之物的强盗啊。”
“要么给我,要么现在就跟上那辆马车。”明极给出了两个选择。
姜栝压住他的手,一把搂住他的肩,带着他离开,选了第三个选择,“走走走,去找找那个‘金银井’,三个车夫中取水的那个,他来的地方可不是这里。”
明极:“跟上那辆马车。”
姜栝甩了两下小竹筒,说:“反正有这小东西在手,何愁找不到他。现在就去那口井看看。”
明极很无语:“那你为什么非要挑这个地方?”
姜栝理所当然地说:“看着人多,热闹啊。”
明极:“……”
……
赤儿炉,项城一顶一的花楼,穷山恶水偏偏要养娇花,这里专养如花似玉的美人,楼中的美人都有一个称呼,叫做“赤儿丹”。
蓝淑不是赤儿丹,但她也被“养”在赤儿炉,在一个没什么人来的大房间,她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哐当——”
开锁声。
“吱——”
今天,这个房间唯一的来客把门打开了。
“吱、吱、吱……”
他踩响了地板。
“蓝淑。”
他在叫她。
“出来。”
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快点。”
有一股血腥味。
“你躲什么?”
他真的很生气。
“……”
“……”
“……”
好安静。
肩膀一沉,一张布满鲜血的脸猛地上前,蓝淑惊叫一声,被吓得连连往后退,撞倒了柜子上的花瓶,花瓶掉下来砸破她的头,血流涌了出来。
何尔容笑出声,心情好多了,他把蓝淑拉出来,拿出一个妆匣,对蓝淑说:“你看我脸上的血。”
四溅的血,全都干了。
“像不像梅花?”
不像,不像——蓝淑只觉得臭,臭得头疼。
“把它画成梅花。”
她的手在抖。
“否则我把你的心肝剖出来剪成梅花。”
……
“这就是‘金银井’?”姜栝一路搂着明极过来,甩都甩不掉,要不是明极嫌当街拉扯太过丢人现眼,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眼前是一座六角盖,六面都挂上了厚厚的帷幕,防止灰尘吹进去。帷幕只开了一个口进出,外面守着一个穿着更为华丽的笔吏,取水的人把钱交给他,他就在名册上记几笔,把人放进去。
钱少的进去,出来只有半桶水;钱多的进去,两个桶拎出来水都洒了一地。
没人想抱怨,一切都井然有序。
“我还当是什么金雕银铸的井,结果就是一堆石头和木头。取这么个名字,原来是因为它真的要收金银啊。”姜栝站没站样,撑着明极的肩骨道。
明极抱肘,耐心快要消磨殆尽。
从这里能看到那幢三层的大楼,姜栝随手逮了个路人便问:“郎君,我途径此地,看那楼丹楹刻桷(jué),美轮美奂,此如鹤立鸡群,不知是个什么楼啊?”
路人先戏谑一笑,令人不舒服地打量过来,然后非常骄傲地说:“‘福气洞,半仙天,狼关外的蕴秀场’——那可是个好去处,来项城,可以不做买卖、不尝金银井里的好水,那里却必须去。那叫‘赤儿炉’,里面是数不尽的美色,与那里的美人共度良宵,犹如筋骨再造,神清气爽,延年益寿,极乐之乐!”
路人哈哈大笑,姜栝僵硬地陪笑几声,说着“多谢多谢”,不着痕迹地把路人推开。
姜栝飞快扫了一眼明极,然后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说:“难办喽……”
难办了,两个人加起来两千岁,一步都没有踏入过这种“福气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