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自习，我都在想小捷的事。她的座位空荡荡的，平日满满当当的课室在这个时候好像被老鼠咬掉一小口的面包，给人一种缺角的难受。直到晚自习结束，全子老师都没有出现过，看来小捷的事还没有商量出结果。

回到宿舍的时候，我发现晾晒在阳台上的那双新鞋不见了。我以为它掉到楼下了，一层层宿舍往下找也没有找到。难道是被人偷了？我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明天下午的体育课。

小敏她们三个人陪着我挨个宿舍去问有没有人见到晾晒在阳台上的一双蓝白运动鞋。走到小捷所在的原来班级宿舍时候，几个女孩子正在宿舍后阳台上收拾打扫着小捷留下的“残局”。好几个盆桶东倒西歪的，地上散落着牙刷口杯洗发水沐浴露，她们在认领各自的东西，无暇顾及我们的询问。最终，一个脸蛋圆圆的女孩子走出来问：“你是李小蓝吗？”她的校卡上的名字写着“包包”，她跟五里桥那间肠粉店的老板长得很像。

“我是。”我很好奇她怎么会认识我。

她笑了笑说：“我在学校一楼的表扬橱窗里读过你的作文。小捷说你们是好朋友。你是来找鞋的吗？”

我点了点头。

“你的鞋子，被小捷穿走了。”她露出了替我感到可惜的神情，“她被带走的时候，顺手把阳台上的一双运动鞋也穿走了。”

“你真的看见是小捷穿走了我的鞋？”

她摇了摇头，说是小捷的妈妈告诉她们班主任的，说如果有学生来找鞋，就说是小捷穿走的，会找个时间来还回来。

知道了鞋子不是被偷，我悬着的心得以安然落地。只是我没想到，穿走我鞋子的人会是小捷，偏偏是在我急需要这双鞋子的时候。但我不能因为这双鞋而怪责小捷，她是无心的。我躺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在这个不平凡的夜晚中睡去。

第二天下午体育课上，我穿着那双脱胶的旧鞋站在队伍里面惴惴不安。我暗暗祈祷不要被体育老师发现我的不合规矩穿着，却依然逃不过他那明厉的双眼。他说我拿体育课当儿戏，穿一双又不能跳又不能跑的鞋子来凑数，是不尊重课堂的表现。我试图跟他解释鞋子的事，但体育老师说没有时间听我的辩解，问如果还有不想上体育课可以直接向他申请，没必要搞这多余的一套。

“老师，我没有不想上体育课，更不是故意的！”我的委屈使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体育老师表明了自己的清白。

这位体育老师冷着脸看了我一眼，说：“鞋子不合格的，不用参加本节课的跑步测试。你们是重点班学生，要是受伤了，我可担不起。”

队伍四散而开，我被留在了原地，一种强烈的羞辱感涌上心头，眼泪不争气地滴落在脚上的旧鞋。如果小捷没有穿走我的鞋，我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一趟委屈？可是我怎么可以跟小捷比？我起码还在重点班，她可能再也回不到学校了。没有体育老师的命令，我只能一直站在烈阳下，被晒得有些昏昏欲睡，快有些支撑不住了。

阳光很刺眼，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身体在往后倾倒。

“李小蓝！”吴昊扶住了我，“你不能再这样站着了。”他把我带到了校道旁的树荫下，让我背靠树干坐下来。

我额头冒汗，脸上有种被烧过的火辣感。我让吴昊回到队伍去，不然一会跟着我一起挨批。

“你好像发烧了。”吴昊摸了摸我的额头，他的手指贴在我的皮肤上，有种轻微的冰凉感。他说要带我去校医室，被我拒绝了。体育老师要是看见我们两个都不在，肯定会更加生气。

我摇摇头，对吴昊说：“我不想连累你受罚。”

“别担心我了，你看看你虚弱的样子。”吴昊眼里露出担忧，“你要是不肯去，我就把你背到校医室去。”他拉着我就要往背上放，把我吓个半醒。这大白天的，吴昊要是背着我去校医室，指定会被传闲话。但吴昊非要陪我去，我只能让他跟在后面离我远点，尽量不要让人误会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阳光把我们两个的影子拉的很长。四年级吴昊转学来的第一天，他也是静静地跟在我后面，离得不远不近，我们两个人的影子时而叠交在一起。

“你的鞋子什么时候能要回来？”吴昊在身后问。

“现在这双也能穿。”我多不想让吴昊看见我脚上这双又烂又旧的鞋子。我变得好像越来越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

一个星期后的周六，沓小杰和唐少明来到课室找到我。沓小杰把一个袋子递给我，他将小捷穿走的鞋拿回来还给了我。

唐少明用不太善意的语气对我说：“李小蓝你可真行，让吴昊专门到我们体育班去要帮你鞋子。”

“我替我姐说声不好意思。”沓小杰的脸上露出平日里少有见的伤感。他一向都是吊儿郎当的嘻哈样。

“小捷怎么样了？”我问道。

“她的情况很不好，要靠吃药控制。”沓小杰指了指袋子，“那天回家冷静清醒之后，她知道自己是穿走的是你的鞋，又开心又担心。”她的第一反应是我没有鞋穿会脚冷，她一直记得我在学前班那会唱唱借她的鞋来穿。小时候因为他们妈妈是在计生办做抓生育工作的，身份不讨喜，导致小捷没什么朋友，我算是其中之一。沓小杰说小捷从小把我当做学习榜样，甚至觉得穿了这双鞋，她的成绩就能变得跟我的一样好。

“这鞋子，她可以留着的。”我说。对于小捷，我唯一能给她的，恐怕只有这双鞋了。

沓小杰摇摇头说：“你比她更需要这双鞋。学校决定让她休学，她暂时回不来了。”他让我帮忙收拾小捷还留在班里的东西，他说要先拿回家。

走的时候，唐少明看了看我们的班级门牌，说了一句：“这重点班也不是人人都能待的。李小蓝，我佩服你。”

他们离开后，我才想起来没有问唐少明那天把小敏带到小时公寓的事。至于小捷，很快便有新的学生替补了她在重点班的位置。宿舍楼后的绿色草坪上竖起了一块“注意玻璃碎片”的警示牌，提醒学生不要随意进入草地，以免受伤。小捷留下的玻璃碎片怎么也无法清理干净，每次经过那片藏着玻璃碎片的草地，我都有种被狠狠扎伤的痛觉。

一试一换的考法在小捷出事之后便停掉了，但每月每周的大考小考依然不变。每日的在校生活大同小异，除了上课就是考试，许多课外活动也取消了。各科的老师还时常占用体育课来加时加点给我们补课，生怕漏了哪些重要的考点。昏昏欲睡之时，有人会从水杯里倒一些冷水出来拍拍脸，有人会用力掐一把自己的手臂，自己下不了手的便请求同桌代劳。

“实在困的，可以去厕所洗一把脸清醒一下，也可以站起来听课。”来上课的老师拿着教棍瞧了瞧桌面，“但不许在课堂上睡觉。张纹、沓小敏你们两个给我站到课室后面去！”

我推了推张纹，她只是极不情愿地翻了个身。我只好用书本挡着老师的视线，压低声音说：“张纹，老师叫你。到后面去站着吧，不然老师一会又投诉到辛姨那了。”张纹这才“蹭”地站起来走向了课室后面，跟小敏一人站一头。张纹喜欢在课堂上睡觉是习惯，但小敏平时还会在课堂上跟同学开小差，最近怎么也在上课时间打起了瞌睡。

下课后，我拉住小敏问她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上次周末唐少明为什么会把她带到小时公寓去。

“你们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小敏显然有些吃惊，“我明明让沓小裕不要乱说，看我怎么揍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凤用笔抵在小敏的腰部，“你快点如实招来。”

小欣也在一旁搭话道：“对啊，你为什么要跟唐少明去那种地方？”

“什么叫那种地方，你们想到哪里去了！”小敏解释道，“那天我放你们鸽子其实是约了唐少明。”她说那天和唐少明在街上逛着逛着，没想到生理期来了，肚子痛的厉害又没地方去，唐少明这才将她带到了小时公寓里面去休息。没躺下多久，沓小裕跟张纹就来了，沓小裕还差点跟唐少明打了起来，还好被张纹劝住了。她竖起手指对天发誓，说自己清清白白，那天跟唐少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想到唐少明照顾人还挺细心的。”小敏露出一丝娇羞的表情。

“沓小敏你重色轻友。”我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瓜，让她清醒一下，不要跟唐少明走得那么近。

“你们不要把他想得那么坏嘛，他人其实挺好的。”

“没看出来。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只要靠近就会有危险。”

小凤和小敏不约而同点头表示赞成我的看法。

“还有你晚上都干什么去了，最近怎么每堂课都打瞌睡。”我问小敏。她的黑眼圈显而易见，一看就知道是熬夜熬的。

“有一天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沓小敏躲在被窝里偷偷玩手机。”小敏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但没想到被小凤看见了。

“我在趁你们睡着偷偷复习啊。”小敏看了看课室后面的时钟，“我要去广播站了，不跟你们聊了。”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连白天上课都不认真，小敏哪里会是熬夜躲在被窝里偷偷复习的人。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我感觉她在说谎。没想到月考成绩出来之后，小敏和唐少明早恋的事情也败露了，甚至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

在新一轮的月考中，小敏考了全班倒数第一，名次跌出全级百名之外，是她有史以来考得最差的一次。级主任让全子老师打电话给小敏的爸爸，小敏不以为然，说她爸爸不会为了她的成绩专门到学校来的，除非是事关沓小裕。直到他们两人的爸爸真的出现在了学校，甚至是德育处，小敏开始慌了。她战战兢兢去了德育处，除了她爸爸、级主任、德育处主任和全子老师，还有唐少明也在。

“爸，你怎么来了。”小敏站得笔直板正，一个手紧紧攥着校服的一角，面对威严的父亲大气不敢出。

小敏的爸爸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魁梧高大，给人一种无言的压迫感。他脸带愠色，看起来非常生气，说：“你还有脸问！你自己看看！”他将这次的月考试卷往小敏身上用力一拍，小敏站不稳踉跄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唐少明见状，很自然地伸手扶了小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