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穿过暗道的生命

那天下午，小敏把初中时候同班的十几个同学叫到了课室后面的杂物房里，说有事要告诉大家。

韩婷婷以为小敏是在搞什么恶作剧，不耐烦地催促说：“沓小敏你搞什么鬼，把我们叫到杂物房里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我快被闷死了！”

“你就不能忍忍吗？”小敏把人逐个数了一遍，坚持要等所有人到齐才说。看她一改往日的嬉皮，我预感到会是很不好的事。她一脸严肃告诉我们，静子老师生病了，是白血病。

“这事是真的吗？”我问小敏。

小敏三指并拢指向天：“我对天发誓，是真的。”周末的时候，沓小敏陪她弟弟沓小裕去医院包扎伤口的时候，在交费窗口碰见了静子老师。一开始，小敏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又高又壮的静子老师脸色苍白，人形消瘦，她反复看了几遍，才确认是真的。静子老师并不肯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小敏，简单嘱咐小敏几句就走了。在交费窗口，小敏使出她一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本领，收费员冷冷地说：“白血病。”

在初三的第二个学期，静子老师被检查出患了白血病。平时一向站着讲课的静子老师，变成喜欢坐在凳子上，起身板书的时候，要把手撑在讲台上。静子老师说，这是因为跑步过多导致的劳累。为了不影响同学们的升中备考，英子老师拖着病体坚持授课，而我们都以为那只是平常的小病小痛。

杂物房里一片沉默。

“我们一起给静子老师捐点钱吧，多少不限！”小敏第一个从裤兜里掏出五十元来。

同学们也纷纷拿出钱来，五块、十块地凑在一起，交到小敏手上。

韩婷婷把二十块递给小敏，说：“你先拿着，等我周末回家再把存钱罐里的钱拿出来。”

小敏数了数，凑到的钱总共才两百多块，这点钱还远远不够。

小凤提议在以前的班级E群里呼吁大家一起给静子老师捐款，小敏觉得主意不错，开始为静子老师这件事忙活起来。

放学后，小凤去了英语角，小欣去了舞蹈室练舞，小敏又为了静子老师的事忙活。我无心去文学社那边，一个人趴在课室走廊的栏杆上对着天空发呆，回想起静子老师曾经帮我修改文章，还联系报刊帮我发表，当把稿费交到我手上的时候，她笑得比我还开心。而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拿不出钱来，自己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

“李小蓝？”

恍惚之中，回过神来，我才发现吴昊站在身后。他笑说：“我都叫你好几声了。”

我愣愣地说：“不好意思，我没听到。”

“发呆就是与世隔绝，才刚学完《桃花源记》，你就变成‘武陵人’了。”

我苦笑了一下，说真希望自己能变成桃花源记里的人，这样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吴昊问我出什么事了，我便把静子老师生病的事告诉了他。

“是不是因为你拿不出钱来，所以才发愁？”

我窘迫地点点头。

吴昊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块的钱给我。

我拒绝了。

“我只是借给你，要算利息的。”

我忐忑地问：“利息多少？太高的话，我还不起。”

吴昊把头抵在栏杆上，侧着脸抿嘴一笑，说：“在还钱之前，你任我‘使唤’，这就是利息。”

为了静子老师，我答应了吴昊的条件。

当我把钱给小敏的时候，她惊讶地问钱是从哪里来的。五十块钱，是我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她知道我根本没有闲钱。

“小蓝，你打算饿死你自己啊。”小敏把钱塞回给我。

我硬要捐这钱，因为我想为静子老师出一份力。我向她保证这五十块既不是从伙食费里抽出来的，也不是偷的，小敏才肯收了我的钱。她找了以前同班的初中同学挨个去问，一共筹集到五百多元，打算周末去一趟静子老师家里，把钱交给她。

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带着这么多钱去静子老师家里，另外也顺道去看下静子老师，便提出要和她一起去。小欣和小凤也说要一起去。

学校规定，即便是周末，高中年级学生也要尽量少到校外去，留在课室自习。有时候，勋子老师会冷不丁地出现在课室后面，看一看谁不在课室里。傍晚时分，趁勋子老师不在办公室的时候，我们四人偷偷地溜下教学楼，到了校门口却被校卫拦住，说必须要有班主任的批准单才能出去。

无论我们怎么恳求，校卫都不肯开门。

“怎么办？静子老师明天就要去大城医院体检了。”小敏急得跺脚，“我要翻墙出去！”

看着高高的围墙，我们拉住小敏让她别冲动。

小敏气得对着墙壁狠狠地踢了两脚，骂道：“除了爬墙，还能有什么办法！”

小凤说：“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只是......”

“什么办法？”我们三个异口同声问道。

小凤小声地说了两个字：“暗道。”

靠近学校操场的那边，有一大片还没建起来的荒地，土堆乱石，杂草横生，被学校用铁网围了起来，禁止学生进入。但还是禁不住有学生历险而行，听说那条暗道就藏在荒草之中。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们脑海中冒现。

“走！”我们四个决定去找暗道。

趁着傍晚，操场上没有什么人，我们四个人偷偷穿过杉树林，脚下是满地的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引人注意。一阵风吹来，凉飕飕的让人打了个激灵。

“听说这里原来是坟地。”小欣紧紧地挽着我的手。

我用发抖的手握住她的手，说：“我爸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都是自己吓自己。”

小敏嘘了一声：“我们不说话，就算真的有鬼，它们也发现不了我们。”

我们俯着身，踮着脚，突然一个声音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

“你们在干什么？”

我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闭着眼睛一通乱舞，喊道：“走开，快走开！”

那人噗嗤笑了，说：“李小蓝，我是吴昊。”

一看，果真是吴昊，他旁边还站着张纹。我瞬间感到窘迫不已。

“吓死我们了！”小敏从我身后跑出来给了吴昊一拳，“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吴昊有点哭笑不得地说：“我们在这里练歌。倒是你们四个，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们要去......”

小敏打断我的话，让我别说，她看了一眼张纹，估计是不想让张纹知道。

吴昊看着我说：“李小蓝，你告诉我。”他的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是在提醒我“利息”的事。

我只好把去看静子老师的事告诉了他。

“小蓝你干嘛说出来。”小敏埋怨我，“这样他们不是知道我们私自出校的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