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校服都还很新,你们几个来挑挑看哪件适合穿。”母亲忙着翻一堆刚从外婆家里拿回来的旧衣服。新旧不一的衣服,都是那些在大城市读书的表哥表姐穿下的。对于我来说,穿着合适了就是便服,穿着不合适了就是戏服。搁在往常,我早飞奔过去和姐姐抢成一团了。可现在,我一点心情都没有。
“起来穿下这件衣服,看合不合适。”母亲手里拿着一件天蓝色的校服外套,走到床边来叫我。
我把头蒙起来,说:“我不要!”
“你不要,我就给你姐穿了。”
我踢开被子,朝母亲吼:“给她给她!好的东西都给大的那两个(我哥和我姐),我什么都没份!”
母亲被我气急了,说:“你想要什么!”
“我要学费!”我抬起脚使劲捶打着床面。
母亲愣了一下,说:“有的话难道不给你吗?家里现在没有这钱,你把床弄塌了也是没有。”
我不服气说:“那我哥我姐怎么就有钱交学费,就我没有!”眼泪吧吧地开始往下流,为自己受到的不公而委屈。父亲拿着家里仅剩的那点钱给姐姐和哥哥交了学费,唯独余下我的。父亲说,姐姐和哥哥现在都到了镇上的学校念书,不能让他们两个在外人面前丢了脸。可父亲不知道,在这所人人皆熟悉的学校里,每到开学那天,我见人恨不得绕道而走。我多希望在开学的第一天,可以轻松如燕地和大家有说有笑,正视着老师的眼睛,从她手里领过自己的新课本。为了反抗这种不公,我赖在家里不肯到学校去。不管母亲又说又骂,我决定将这次反抗进行到底。大狗他们来叫我去上学,我说不去,挥手让他们走。阿哲贱贱地说:“李小蓝,你不会也是想学我退学吧?”
我扬起手中的谷粒洒向他:“不行啊,学校又不是你开的,我想不读就不读!”
大狗一边躲一边问:“你真不读书啦?”
“不读!”
大狗再问:“不读书,那你在家做什么?”
我朝地上撒了一把谷,说:“我喂鸡!”
阿哲站在前面的树下叫大狗:“走啦,别理她,过几天她就觉得腻了。”
“那我帮你带笔记回来。”大狗背着书包走了。
一开学,整个村子都变得清净了许多,清闲着的,除了耄耋老人和三岁小孩,就是我了。我这个适龄学童,此时却在家里无所事事,六畜看着都嫌,左邻右舍的好奇心就更重了。路过家门口的人,看见我端个盆子“咯咯”地吆喝着喂鸡,问:“小蓝啊,大家都去上学了,你怎么不去啊?”
扛着锄头的见了说:“是你妈让你在家喂鸡的吧?”
牵着牛的人打趣说:“喂鸡多没意思,来,跟我去放牛!”
出门晒太阳的老叟教训着说:“嘿!女孩子家不上学去,再大点就嫁了得了!”
如果不是书上说要尊老爱幼,我指不定撒他们每人一脸的谷子。这嗡嗡喳喳的声音,在耳边飘来飘去,这才第一天,我已经有点受不了。我突然佩服起阿哲当时的意志来,竟能“忍辱负重”在村里晃荡了一年。但我知道,即便现在放弃,能交上学费的几率也很渺茫。但这场较劲,是要让父亲和母亲看到,我也有权利为自己做一些争取。这不关乎我的年纪大小,也不关乎我是在乡里还是到镇上的学校念书,我想和哥哥姐姐拥有一样的上学机会。
可几天过去后,我就腻了。整天对着家里的鸡鸭猪狗,很是无聊。我想,小欣会不会和其他人组了同桌?小敏和小灿这两个贪新厌旧的家伙,该不会又和别的女生组了小姐妹团吧?还有小凤和咪琪,不知道有没有被陈友惹哭?下午,大狗他们放学一回到家,我就跑去搜罗笔记。他们几个的笔记零散不齐,那字像是半醒半睡状态下写出来的。我抓起大狗的书问:“大狗,你这笔记怎么只写了前面一点,后面的呢?”
“在我的书上。”阿哲把他的书丢给我。
“这是我。”
“我的。”
阿枫和阿荣将各自的书抛给我。
他们四本书的笔记加起来才连成一篇完整的笔记,这几个懒鬼,堪比冬眠的蛇。我一边抄,一边埋怨:“李哲,你能不能把笔记写好一点,这字都看不懂。”
阿哲抽回书,说:“那你自己回学校去抄。”
“小气鬼!”我拉过另外一本书,抄了一半,发现作业本写完了。我去翻大狗的书包,一个新作业本也没有。阿荣甩给我一个本子,大方说:“拿去,不用还。”不写作业的人,存货就是多。
大狗问我:“你和我们都不同班,你抄我们的笔记也没用。”
打狗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现在缺的不是笔记,而是课本。我搁下笔,把作业本丢回给阿荣,问:“你们四个是坐一起的吧?”
阿枫搂住阿哲,阿荣攀着大狗的肩,异口同声说:“对”,向我展示坚不可摧的兄弟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