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少爷应该都等急了,他好久没见您,肯定会上来给您一个大大的拥抱。”
温堪为叶亨推开别墅的门,笑着说。
往常叶亨听了他这话,都会正中下怀一样心情愉悦的笑起来,今天叶亨听到他这话,却一眯眼睛,仿佛想到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略微揶揄的一笑,“今天倒不一定了。”
温堪一愣,这有什么不一定了?
不会,吵架了吧?
下一秒,他听见玄关处传来熟悉地“噔噔噔”的声音,心里暗自嘲笑自己多想,再次笑着对叶亨:“您看,小公子今天也特地出来接您……”
“不许进来!!!”
蛮横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应激一转头,就看见小公子在门口站着,头发乱糟糟的,脸也因为跑的着急而红起来,他就穿着一套很短的夏季睡衣,凶狠的瞪着门外的叶亨。
温堪被打脸,尴尬的咳嗽一声。
叶亨笑着停住了,身姿挺拔的站在原地,很有闲心地上下打量着怒发腾腾的颂诗白,颂诗白气鼓鼓的任他打量。
叶亨突然目光一凝,神情严肃起来。
他训颂诗白:“怎么又不穿袜子?”
颂诗白完全不害怕,他甚至冷笑一声:“我都要被抛弃了,还穿什么袜子!”
“抛弃?”叶亨笑了起来,他习惯了颂诗白的像情景剧一样的夸大本领,只是转过头对着温堪。
“你先回去吧,把文件给我就好,我等会自己拿上去了。”
温堪毕恭毕敬的递给叶亨,叶亨随意的接过,颂诗白对于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的态度很不满意,他生气的瞪着他。
叶亨又训他:“把门口的鞋穿上。”
“不穿!”颂诗白更大声了,他对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叶亨气势汹汹地呲着牙。
明明自己的整个人都笼罩在叶亨在他面前投下的阴影中。
叶亨不和他废话,将文件扔在了门口的鞋柜上,拿过了那双门口属于颂诗白的兔子拖鞋,然后蹲在了颂诗白的面前。
他轻敲颂诗白的小腿,让颂诗白抬脚。
颂诗白依旧气势很盛,他恨声恨气:“我说了我不穿!”
叶亨抬头,笑着问他:“住个宿就抛弃你了?”
他依旧维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放任颂诗白从上往下俯视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吗?”颂诗白控诉他,很盛气凌人的委屈着。
叶亨这回真不懂了,但是颂诗白自打5年前在雪地里面站一天之后就落下了病根,现在还入秋了,哪怕木质地板也会有凉气。
他将一只手抬起来,平摊在颂诗白面前,颂诗白下意识地将手搭上去,然后借力抬了一只脚,叶亨顺势给他穿上了。
他一边给他穿鞋,一边问自顾自委屈的不行的颂诗白:“我怎么抛弃你了?”
颂诗白将手扣进他的手指间,抬起另外一只脚,委屈巴巴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是想支开我相亲!”
叶亨一门心思在给他穿鞋上,对他的胡言乱语不甚在意,他摸颂诗白的脚丫,不出意外的冰凉。
气得他掐起一点颂诗白的脚皮。
颂诗白嘶一声,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恶狠狠地砸在叶亨硬邦邦的肌肉上。
叶亨无动于衷。
他将两只鞋给颂诗白穿好,对于颂诗白指控的、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心思,后知后觉地配合着表示出惊奇来,他问想象力丰富的颂诗白:“我什么时候想支开你相亲了?”
“就是这样,”颂诗白抓着他的西装袖子,顺着叶亨搂着他肩膀的力道走向客厅,一边走一边控诉他:“不然为什么要我现在住宿呢?高三住宿有什么意义?早不独立晚不独立偏偏现在独立,你肯定有目的!”
他恨恨的下结论:“你个坏人!”
叶亨问陈姨:“今天都做了什么菜?”
颂诗白不悦的皱眉:“我在问你话!”
“我知道,”叶亨转过头,抓住他的腮帮子掐一下,被他愤怒的甩开后笑了。
他黝黑的眼睛深的像海,笑意在这片总是波澜无惊的海中漾开了,荡出漂亮的水纹。
他问气鼓鼓的颂诗白:“哪里得来的消息?”
颂诗白愤怒的瞪大眼睛,被他的关注点唬住了,他震惊地:“不是,你说这是真的?!”
叶亨摇了摇头,情绪都没有什么波澜地就否定了,他对这个问题很心不在焉,很明显,他的注意力都在面前闹脾气的猫上面。
这样不以为意的否定反而让颂诗白安下心来。
叶亨再次提问:“哪里得来的消息?谁告诉你的?”
他的崽子很喜欢情景剧和瞎想他知道,但是他一直幻想的方向都是自己抛下他,所以他和颂诗白讲住宿、让他独立,他不应该先想到自己是为了支开他的相亲,而是自己有可能抛弃他。
……虽然对颂诗白来讲殊途同归。
出乎意料的,颂诗白倒是很坦荡荡的摇头,他扁嘴挑剔的看了他一眼,仿佛余怒未消:“我自己猜的。”
叶亨挑了下眉。
颂诗白心安下来就变脸,他抱住叶亨的半边手臂,半边身子都栽歪进人家怀里,很委屈巴巴的将声音拖得老长:“叶亨,我不想住宿……”
叶亨顺着他的力道将他扭转到饭桌前,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第一时间答应他的请求,他说:“先吃饭。”
颂诗白哪能坐的下,他直接站在叶亨前面,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恨声恨气,“你不是为了相亲,就是真的想抛弃我!”
他半真半假,说得自己都已经信了三分。
领养的孩子总是会因为一个细节而陷入惶恐不安,哪怕他获得了多么超过的爱和尊重,这种惊疑也会在心底反反复复,拉着长长的引线,一点火苗都可以将它轻而易举引燃。
叶亨心里面不舒服,他面色不变,只是用单只手将颂诗白拦腰抱起,然后把他安置在了座位上。
他再次跪下身子,将颂诗白刚才踢掉一半的鞋穿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的把颂诗白养坏了。
他抬头看向颂诗白。
颂诗白是真正意义上的很年轻,他才十八岁,整个人嫩的可以掐出水,他身上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漂亮,很矛盾的将浑然天成的灵动和过分锐利的五官进行综合,最终诞生了一种富含生命力的美。
他微微扁着嘴,双手环抱地看着他。
叶亨耐心的和他讲道理:“昨天打视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要上大学,我不可能跟着你一辈子,你总要学会独立的。”
颂诗白冷笑一声,连个颤都没打,仿佛心中已经将一切早就想好。
“我可以考上本地的大学,毕业后我不需要你的关系就可以进入你的企业,我没有必要吃这个苦。”
很明确的未来。
但叶亨垂下眼睛,叹了一口气。
他再次抬起眼睛看颂诗白的时候,颂诗白发现他的眼珠更黑了一点。
旁边的菜热气卷着飘起来,香味散透整个客厅,按照他惯常的命令,佣人们在打扫完之后悉数退了下去,连陈姨也在上完菜之后就是进了厨房。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院子里面的树叶哗啦啦的响着,几声鸟叫打破平静,他不喜喧哗,曾经还雇人赶鸟,但颂诗白喜爱的不行,他爱所有五彩缤纷绚烂美丽的羽毛,后来他亲自去要好的老师家求来了颂诗白最爱的一只八哥。
因为那只八哥的羽毛很漂亮。
而颂诗白是那样爱羽毛的人。
他笑了一下,垂下来的睫毛挡住了洒进来的光线。
他听见自己问颂诗白。
“那以后呢,你要结婚生子的时候呢?”
颂诗白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一怔愣,突然警觉起来。
他脱口而出:
“你要结婚?”
颂诗白不知道叶亨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不会结婚的,叶亨知道他心理有问题,他也不止一次的表述过自己不会结婚的,他根本不会离开叶亨,叶亨为什么要问这个话题?
难道是叶亨想离开他?!
他猛地抓住叶亨放在他座椅旁边的手,整个人心惊胆颤起来,叶亨看见他混杂着惊恐和疑问的眸子,知道他又一次想跑偏了,而且跑的很偏。
他安抚地扣住颂诗白抓着他的手。
颂诗白已经喋喋不休起来,他机关枪一样的问着:“你真的要结婚了?你不是说你会陪我一辈子吗?你不是说你对谈恋爱不感兴趣吗?”
叶亨目光沉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只静静地看着颂诗白。
颂诗白凶狠的气势一点点弱下来,声音也一点点低下来,他委屈巴巴的盯着叶亨,小心翼翼地最后提了一个问题:
“那你有孩子之后,你还会最爱我吗?”
叶亨的眼珠更黑了。
半晌,他垂下眼睛,睫毛挡住他的情绪,他在心底自嘲一笑。
颂诗白等得没有底气起来,他咬了一下嘴唇,感觉鼻头有一点酸涩。
他心底愤怒的叫喊:说什么陪我一辈子!说什么不结婚!一等到现实的时候就哑火了,总是骗他!他很好骗吗?!
他自顾自委屈生气着,突然眼前被一片阴影笼罩。
这片阴影再次将他结结实实的圈住,叶亨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飘轻的,没有一点实感。
颂诗白的心却泛开了涟漪。
叶亨已经很久没亲过他了,哪怕是额头,也很少有过了。
他怔愣的瞬间,叶亨已经笑着点他的鼻子,说了一句话。
颂诗白错愕的瞪大眼。
“宝贝,我所有的遗产都是你的。”
颂诗白是一个很难养的人。
刚来的时候,两个人总是吵架。
“颂诗白!你最好把饭都给我吃了,挑食挑成你这样的简直史无前例,你上辈子是只母鸡吗?这么舍不得动那几个鸡蛋?”
叶亨肃冷着自己的脸,他长的利,脸上所有的棱角没有一点缓冲的弧度,虽然是帅的,但是冷着脸的时候很唬人。
好孩子也许就被唬住了,但这个是熊孩子。
颂诗白这两天已经不再揣着自己会不会被抛弃那点很重的思虑了,他现在专心的是怎样在叶亨眼皮底下挑食。
叶亨昨天让人给他做了个全身检查,却发现他的身体很缺营养。
叶亨真惊了,颂诗白没到他家之前也没过过苦日子,颂科虽然是被抛弃的私生子,但是大家族漏下来的一点资源也可以撑起来他们这个小家庭的繁荣,颂家父母惯孩子惯得没命,更不能让他吃一点苦。
哪怕后来被抄家,颂诗白也没有过很长时间的苦日子就被他接过来了,怎么可能身体亏成这样?
他出门之后往餐桌上面一兜眼,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发现颂诗白鬼鬼祟祟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然后将盘子里的鸡蛋飞快抓起来,“咚”一下扔到了垃圾桶里。
叶亨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颂诗白浑然不觉,赶忙从旁边抽纸擦手,然后用卫生纸将罪证细细的盖住。
叶亨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中午的时候王阿姨谨遵叶亨的命令,布置了一份“鸡蛋宴”。
餐桌上颂诗白绝望地扫过桌子上的鸡蛋饼、鸡蛋羹、滑肉鸡蛋粥、鸡蛋芝士龙虾……
他抬头看向叶亨,面露为难,表情痛苦地说道:“叶亨哥哥,我肚子疼。”
叶亨神色淡淡地横了他一眼,然后将鸡蛋羹推给他。
“肚子疼吃热的,什么都不吃肚子更难受,吃点东西身体才能好的快一点。”
突然叶亨笑了,看着面如土色的颂诗白接着加塞,“我最喜欢吃鸡蛋了,总是吃全鸡蛋宴,小诗白你喜不喜欢?”
颂诗白震惊地瞪大眼睛,最喜欢鸡蛋?这个人疯掉了吗?鸡蛋有什么好吃的?
而且不会他答应的话,以后也跟着叶亨吃全鸡蛋宴吧。
想清楚的颂诗白脑袋摇成拨浪鼓,他小小的眉头皱着,脸上的两团又稍微养回来一点的肉随着他摇头而颤动,他表示了百分之一百五的抗拒,毫不留情拒绝道:
“叶亨哥哥,我一点也不喜欢吃鸡蛋!”
叶亨显得很惊异,他放下了到嘴边的鸡蛋羹,很真心的疑惑道:“为什么?”
颂诗白悲伤地垂着睫毛,诚实地:“鸡蛋的味道我不喜欢。”
叶亨一听沉默了,他甚至为自己考虑的欠缺低了头,很懊悔地安抚惴惴不安的颂诗白:
“哥哥也有很多不愿意吃的东西,所以你不要怕,勇敢说出来没什么,以后哥哥不会给你布置全鸡蛋宴了,那你可不可以告诉哥哥,你还不喜欢吃什么东西,这样哥哥之后就规避开,不让小诗白伤心了。”
颂诗白一听心中涌出喜,没想到这个哥哥比自己的爸爸妈妈还好说话,叶亨慈眉善目的在他对面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狭长眸子里面藏着的那点坏,熊孩子根本分辨不出来。
他全无戒心的倾诉:“我还不喜欢吃香菜、大蒜、葱、辣椒……总之所有的蔬菜里我只喜欢吃西红柿和黄瓜,所有的水果里我只喜欢吃榴莲和草莓,我讨厌很重的调料品做成的菜,主食里面我只能忍受虾仁馅的饺子,我不喜欢吃油炸,也不喜欢吃……”
叶亨听得想翻白眼,这些东西往前数七八年他都吃不到,今天这小家伙挑了个不行,他一边听一边感慨,怪不得身体亏,什么也不吃可不亏。
然后他又出神地盯着颂诗白脸上的两坨肉,寻思这孩子不算胖倒也不瘦,这得多精心才能把这么挑的孩子养大。
颂诗白洋洋洒洒一大篇,比叶亨还精心记忆的是旁边的王阿姨,十分钟后等颂诗白报完菜名,王阿姨已经头昏脑胀,这时颂诗白挺满意地看着叶亨,等着他的体谅。
叶亨勾唇一笑,终于卸下善解人意的面具,冷面无情道:“王阿姨,辛苦你了,小诗白念叨的每一种,请务必让我在每道菜里面看到!”
颂诗白目瞪口呆,看着柔情蜜意一朝远去,整个人含恨扑过去,被叶亨铁面无情的镇压。
“你知道你今天检测的时候身体状况多不好吗?整个人就像那山野里面病弱的小野兔子,不用别人捕自己兜头就往桩上撞!”
“我不听!!!”
“不听什么?!我让你两只手都没问题,那点小个我拎你脖领子就能吊死你,你有什么不服气?啊?有什么不服气?”
正午的阳光好,铺天盖地的将客厅照亮,两个人撕打一团,颂诗白冲着叶亨手腕下口,叶亨笑着擦干净被口水沾满的手,将他一把悠上天,然后两个人抱成一团,笑了。
颂诗白上车的时候,雪盲还没有好转,他几乎是抱着想被拐卖的态度,登上了叶亨的车。
一个小时以前,他的家被抄了个干净,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扣押,包括这座地理位置极好的别墅,也被扣押了。
最后可以躲避风雪的地盘被新的气味填满,颂诗白踉跄奔出家门,看着那间不属于自己的房屋。
今天早上,法庭那头传来判决的消息,他的父母被以造假、洗钱、骗取贷款等数罪并罚,没收个人财产并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可颂诗白听到这条消息之后,却一滴眼泪都没有留,他只是在狭小的阁楼里静静地待了一整天,滴水未进,粒米未食,连觉都没有睡,等到今天人家来查封,才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这栋不再愿意存放自己的房屋。
然后他就看着那些人查封,就在雪地里,外面的雪下得重,已经三四天有余,可以没过膝盖,院子里面的松树所拥有的绿意也都被裹挟了个全,再也绽放不了一点生机。
他听话、配合,让他签字就签字,让他离开就离开,一个人静悄悄的站在外面,让铺天盖地的冰雪将自己吃下。
里面的人不落忍,他们毕竟只是执行的,对孩子没有那么多的仇恨,他们让他进来待一会儿,但是颂诗白这回却拒绝了。
他冲着心软的官员摇头,眼里面那点生动随着飘飞的雪凝成死寂的冰,灰色遮住他眼神里所有神色,眼下的黑眼圈和苍白皮肤被冰雪衬得纯,官员要忙,就留他在院子,想着也出不了什么事。
实际上,这会儿已经出事了。
颂诗白看外面,一刻不息的看外面,他在阁楼里的时候就在看,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瞎了,后来他还是看,生怕自己恢复过来。
十四五的孩子,被养得娇气且脆弱,遇到这种事,心里面只有死。
他没有人可以投靠,这也是官员没想到的,他们琢磨这孩子哪怕没人管了,也应该有地方可以待,但是颂诗白知道,他没有。
他父亲这边倒是个大家族,但是他父亲是私生子,平日里都没人管,他妈有更争气的孩子,所以他父亲不管怎样都讨嫌,回家也不敢,因为这大家族里头人多,不缺人,只缺一样东西,就是感情。
他们不可能可怜颂诗白。
而他母亲这边,是个小家小户,她父亲母亲都差劲,还穷,她父亲天天家暴她母亲,她母亲又天天原谅,还不停做活,养着她的赌鬼父亲。
她早就和她父母断了关系。所以颂诗白一直都知道,自己天底下最亲的人,只有两个,离开他们,不是他想不想找人依靠,是没人可靠。
所以叶亨将他拥进怀中的时候,他就在想,应该是个人贩子,但是跟他走,哪怕挨打做工,起码也可以活下去。
毕竟福利院也不能要他这样大的孩子。
叶亨是赶着最近一趟航班回来的,他老早就得到了颂诗白父亲的消息,可是国外的项目太重要,他就问颂科,是希望可以帮他平冤吗,他可以派出自己的律师团,他们是最顶尖的。
颂诗白的父亲在那头良久沉默,最终还是叹息道:
“别费心了,我有罪。”
他的声音长而不甘,那点诡从里面争先恐后的钻出来,可它们的嘴被缝住了,什么也说不出。
叶亨皱眉,想要说什么又停顿了,良久后,他才继续问道:“那您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呢?”
颂科颤抖地,声音里面透出一点藏不住的悲,他说:
“我有一个儿子。”
叶亨和颂家渊源算深,他曾经穷,最严重的时候天才少年差点念不起书,后来登报了,他被资助,颂家就是之前最早最用心资助他的一家人,那个年代他们对他的捐助款,甚至达到一年十万起步。
颂夫人总是来看他,给他家拿贵的补品,他们家的欠债借人家很大一份光,终于在他上大学之前平了。
后来就是叶亨大学第三年发表一项人工智能方面的重要研究成果,并成功申请了专利,轻松起家并成为国内智能领域的大亨。在跳着念完博士之后,他的名字已经家喻户晓。
他去看过颂家,也见过颂诗白,那时候的颂诗白只有八九岁,抱着他的大腿用缺牙的嘴笑,颂科也笑,然后和他说:“我真没什么需要帮助的,看你这么争气,我心也慰,别再费心了。”
他心里面有结,吃人家用人家,结果领域不同还帮不上人家,他不习惯欠的,这对他来讲,也是一件心事。
终于在五六年之后,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报恩的机会。
可他宁愿等不到。
颂诗白的情况很坏,叶亨在发现颂诗白对开开关关的灯眼都不眨之后,当即对司机下令,“先去医院。”
颂诗白只有耳朵能听见,但是他却好像听不见,叶亨从上车之后问了他五个问题,他全部用沉默回答。
“诗白,你爸爸妈妈的判处结果出来了,你爸爸委托我来管你一段时间,你愿意吗?”
“……”
“诗白,你现在眼睛痛不痛?具体是什么样的感受,可以和哥哥讲讲吗?”
“……”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叶亨终于受够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冒出来的傻气,这位哥哥稍显颓丧的将自己砸进座位,掐着下巴审视面前的瓷娃娃。
瓷娃娃漂亮,一打眼就知道肯定被娇生惯养很多年,那皮肤像上等的玉,滑还软,眉弓和鼻梁很高,撑起来流畅的面部轮廓,眼睛很大,因为高眉弓更加显出来深邃,只是眼角是圆的,将这份本该锋利的面部点缀了一点柔和的协调。
瓷娃娃眼睛里面没有光,看起来瞳孔可能都是散的,所有的生机支离破碎的在眼里面扎着,叶亨觉得他的眼睛里面有针,只要别人靠近,他就会用这双眼睛杀人。
叶亨存活二十六年,没有应对孩子的经历,尤其没有应对十四五正处于叛逆期的脆弱孩子的经历,他头痛欲裂的打量着面前的小孩,呵护备至的将人家请进病房,也没有收获一句柔软的话语。
他苦思冥想,那往日严肃的脸被衬得更加臭,别人退让三尺,只有他们公司的总经理,笑着打趣:“你好像被人偷了孩子一样。”
于是他求问了,乔桥也苦思冥想,然后一拍手掌,告诉他:“你何不找个姑娘,姑娘擅长和孩子沟通,你肯定没有姑娘擅长。”
于是叶亨去问他们家第二个天才,他的妹妹以省状元的成绩考进了国内最顶尖的大学,不久之后就会和他并肩作战。谁也想不到,这个破落的家庭里全是被藏锋的天才,一块石头下去,能砸昏人工智能领域的一个小时代。
他妹妹倒是很擅长解读孩子的心理,她说:“他可能是缺安全感。”
“什么安全感?”叶亨磕着瓜子问他,脑袋一痛一痛的抽着,母亲给他按着太阳穴,叶矫在他面前侃侃而谈。
“孩子举目无亲,谁都靠不住,你但凡查查背景,像对待你的竞争对手一样,你就会发现,他不是不想说话,他是不敢说话。”
叶亨脑袋里面转不过那个弯,他自诩对待孩子已经足够和蔼可亲,可是男人的感知能力较女人还是差太多,叶矫冷着脸说:
“如果他不说话还不开心,你多少可以陪着治疗,给他一些源源不断的帮助,如果他说话还开心,你联系他父亲那边的亲戚将他送走怎么办?这时木已成舟,哪怕你给他钱,最后又将落到谁手里?”
叶亨倒是真没想到这一层,他捏着叶矫的下巴夸她,夸她心机深重熊孩子之友,叶矫骂他,骂他狗屁不通情商极低。
后来叶亨就回来了,颂诗白的雪盲好了,他在问完颂诗白感觉怎么样没有得到回答之后,一把把沉默小大人扛起,然后直接办了出院。
颂诗白闷在被子里哭,终于说了这些天第一句话。
他说:“别把我送回颂家。”
叶亨只是沉默。
他捂着颂诗白的眼睛,用自己脱下来的大衣将人家裹得严严实实,颂诗白一开始哭着求他,用小动物一样的声音,孱弱的在他的怀里哭着,细细密密的咬着牙。
他怕。
叶亨就不说话,只有动作是轻的,他抱颂诗白挺大的小孩用胳膊,用抱着小小孩的姿势抱着大小孩,然后裹着他,平稳的往车上走。
颂诗白惊得想死,以为是出租车,狠命的往他怀里缩,用手缠着勒住叶亨的脖子,叶亨一言不发地较劲,用一只大手罩着他的眼睛,一只手抓他的两只纠缠的手,然后卸下两只小手的力气,接着把他往车里面送。
颂诗白那点惊惧因为强硬的力道而酿成愤怒,他开始咬他,用自己颤抖的牙,将叶亨的脖子咬的鲜血淋漓,然后咬叶亨的手,他打叶亨、骂叶亨,用他心里面最恶毒的语言,陈词滥调的骂着他。
他说他虚伪,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帮助他又为什么反悔,他说他不懂感恩,自己的父亲那么帮助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后来他话锋变了,他问叶亨记得吗,他牙还没长齐的时候就很喜欢他。
那点恐惧涌上来,他又抱住自己在汹涌大海中唯一的船锚。
叶亨的脖颈一片狼藉,鲜血还有鼻涕、掺着泪水在他的身上糊成一片,男孩尖锐的指甲狠起来的时候可以抓下他背上的一块好肉,但他就是一言不发,终于在颂诗白好赖话说尽无力的栽倒在他怀中的时候——
——他笑出了声。
很爽快的笑声,叶亨记忆里自己都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因为他应对的所有人中的确没有这么熊的孩子,当他应对这个臭孩子的时候,那点被穷压制的天真,又苦尽甘来的跳出来。
颂诗白莫名其妙的在他怀里倒着,手依旧环得很紧,叶亨终于松开导致误解和战争的那只手,颂诗白这才看到,面前的是熟悉的叶亨的车,加长版的劳斯莱斯。
他傻眼了,在叶亨的爽快笑声中僵硬了脖子,直到手上被温热的触感惊到他才猛得回头,他看到了,那是叶亨的血。
颂诗白不敢看叶亨,叶亨非要掐着他的眼睛下巴让他看自己,他挑着眉头笑,带着点成功人士没有的匪气,颂诗白躲他的眼神,他也不勉强,只是叹息地:
“我是怕你雪盲才捂你的眼睛的,你这孩子却要我死。”
颂诗白羞窘欲死,脸上那点那点眼泪鼻涕看起来可笑,嘴边衔着的血给他的苍白添了一点气,他的眼神闪烁的像草丛里偷腥的狐狸。
叶亨拍他的脸,然后将他团进车,抱着他指着透过玻璃不再白的雪说道:“给你准备了一间屋子,现在我们该回家了。”
颂诗白错愕的抬头,却只能看见叶亨已经偏着头望着窗外的脸,还有他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
颂诗白注视良久,心里面那点不安稍微落地,牵着他的神经猛得下坠,他就这样偎进了也叶亨的怀里。
耳边的呼吸平稳了,叶亨收回视线,看向怀里的一团面包子,将他往肩上揽了揽,然后又看向了窗外。
脖子上那点被咬破的血肉被颂诗白蹭的痛,叶亨也不吭声地受着。
熊孩子,大奇迹。
“你哥要你住宿?”江姜不可置信地,大眼睛瞪得浑圆,她惊叹道:“你哥那么爱你怎么舍得让你住宿呢?”
钱轩听到声音,也好奇地转过身:“怎么回事啊,小白同志现在也要开始住宿了吗?”
他感慨地补充:“是不是有点晚了。”
颂诗白闷闷不乐的趴在桌子上,没有理他们两个,忧愁的扁着嘴。
江姜猜:“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颂诗白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