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算来,如今不少元氏宗室都是有这个资格的,自己也含在其中。
他竟还算是有优势的。一来,他的父亲武宣王元勰,昔日便素有雅望,极得人心,民间俱呼为“贤王”,当日元勰为高肇所害,竟是满城百姓自愿为之戴孝;二来,他自己年少华美,风姿正盛,在洛阳城里亦是风评极佳,何况他与先帝元诩还有一层有别于他人的关系;三来,他还结识尔朱荣这样一位拥兵一方的人物。
从前元诩在世时,元子攸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时这个极大的诱惑被抛到他眼面前,他一贯以为自己漠视权利的心竟然动摇了。
他一时也分辨不清自己向往的到底是北塞一望无际的旷野,还是金銮殿上危然耸立的宝座,若是没有机会,他料定自己绝不会生此野心,可是这机会摆在自己眼前,难道自己真的可以舍弃吗?
九五之尊,天下顶礼,坐在世间最高的位置上俯瞰众生的滋味,真的有人不愿知道吗?
元子攸想起昔日的元诩来,许多年的朝夕相处,他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绝没有旁人想象中的快活,只是外表的光鲜漂亮罢了,他不敢想象他一旦答应,此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想着,他还是摇了摇头,“子攸不堪大用,教郡公错看了。”
“这……”元子攸的话出乎意料之外,尔朱天光结舌,一时手足无措。
“阁下放心,此事子攸绝不外泄。”元子攸以为他心中顾忌,便道。
尔朱天光却并不就此离去,反问道,“眼见先帝枉死,时局动荡,殿下难道无感于心吗?”
元子攸摇了摇头,“郡公该找汝南王,找范阳王,而不是我。”
“他们能与殿下相比吗?”尔朱天光道。他这话倒也不假,汝南王慕神仙道,无心政事,范阳王倒是德高雅俗,还曾领兵去蜀中平叛,不过若是要论为君之道,到底是缺了一些。
元子攸依然摇头,“若要说攘外安内,与其指望我,不如指望郡公,若要论血统高贵,我依然是比不过他们。”
“那么先帝呢,殿下不想设身处地地体味一下先帝曾经历的一切吗?”
“先帝曾经历的一切……”或者是尔朱天光这句话给了他一个良心上的借口,或者是他本就不能释怀元诩的死与大魏的衰落,元子攸一恍惚间话已出口,“你说的是……我……答应郡公。”话音已落,不由得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本意。
“好。”尔朱天光舒了口气,他的任务总算完成了,“殿下请静候佳音,下臣就此告辞了。”
元子攸犹未回转神来,竟是连慢走的话都忘了说。
过了一会儿,何顺儿不知从哪冒出来,瞧了瞧元子攸的神色,问,“主子,刚才那人真是从晋阳来?”
“……那还能有假?”元子攸看着他,觉得很是无奈。心脏在胸腔中狂乱地跳,元子攸从未觉得像现在这样不安。他究竟做了一个怎样可怕的决定?
何顺儿一无所知,“这人也是奇怪,来的时候大概也是一刻未歇,我刚送他出门,看到他马不停蹄又向北门的方向去了。只坐这么一会儿,得是为了什么样的事呀。”
“小小年纪,倒学会打探你主子的话来了。”元子攸啐了他一口,心里想起那一日萧赞说的话,做了决定,便不要再想,于是合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何顺儿倒也有眼力见,为他端起茶盏,元子攸就着饮一小口,滋味苦涩难言。
几日后,京里开始纷纷流传,尔朱荣带兵已从晋阳南下,号称要质问太后,铲除奸恶,肃清朝堂,不日便要包围京城。
洛阳古来繁华,城中居民安家于此亦有数代之久,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这些人并不识得尔朱荣,只道他是异族酋豪,性子凶残,又哪里懂得朝堂上的纷争,私相议论间都是满脸愁云,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恐惧被无限放大,于是一时间满洛阳人心惶惶。
而尔朱荣矛头所指的太后惊惶之下,召集群臣商讨对策,然在场群臣大多默不发声。太后茫然之下不辨是非,听信徐纥的话,胡乱派遣了李神轨、郑先护、郑季明、费穆等一干人戍守外城,也不管这些人多半竟是尔朱荣旧识。此外更是将郑俨、徐纥紧带身边,哪里知道这干人心中惊恐竟比她更甚,一个个都在攫取机会,准备出逃,只苦于难以脱身。
这样的气氛多少感染了元氏诸王,汝南王元悦、临淮王元彧等一干为首宗室竟离乡南下,投奔南梁,他们既开了这样一个头,诸多公卿也纷纷跟从。
尔朱荣遥在数百里之外,洛阳已是阴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