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梓宫出宫,迁往北邙,元诩被葬于定陵,庙号肃宗。一朝天子,匆匆一生,就此被潦草揭过。
元子攸意兴阑珊,就此闭门谢客。
他仿佛回到了稚年,铺了宣纸,提了笔,成日便在房中练字,可翻来覆去只写一个“永”字。
他初见元诩的时候,元诩便在写这个字,元子攸如今写着写着,倒似乎不认识这个字了,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写的到底是“永和九年”的“永”,还是永宁寺的永,又或者,只是他心中所以为的永恒的的永?
如此闭门过了些天,他府上来了位不速之客。
何顺儿跑来的时候神色犹疑,支吾着说是有人求见。
“求见便求见罢了,这么吞吞吐吐做什么?”元子攸问,心想这小童昔日在汝阳王府中,后来又在自己府上,按理说见多了世面,今日倒是有些奇怪,但他并未往心上去,说着往厢房内走去。
“主子,”何顺儿眼见他要走,赶紧追着补了一句,“那客人说,他从晋阳来。”
“晋阳?”元子攸脚步一顿,本能地便想到了尔朱荣,道,“快去请!”
那位不速之客很快被何顺儿延请到厅上,周身也着素,只是大约在路途上行得甚急,染上风尘,那衣帽早已不是纯白了。那人大概有三十来岁年纪,脸膛方正,浓眉大眼,看起来果然是有些晋人的风貌。
这人自然不会是尔朱荣,不过元子攸瞧着,觉得他的面貌也甚是熟稔。他没有声张,转头对何顺儿道,“顺儿,奉茶。”
“见过殿下。”待何顺儿退下,那不速之客自报名姓,“下臣尔朱天光。”
果然是姓尔朱。听他这一说,元子攸便想起自己那时在晋阳确实与这人打过照面,这人似乎是尔朱荣亲近之人。这么想着,便问道,“不知尔朱郡公可是阁下什么人吗?”
“他乃下臣从兄。”尔朱天光道。
“原是如此。”元子攸道,“郡公可好?”
“郡公安好。”尔朱天光道,“殿下可无恙否?”
“无恙。”
二人客套了几句,仍未进入正题。元子攸心中已在琢磨这位尔朱荣从弟兼心腹的来意,直觉该是有关元诩之死,可是一时又想不清具体是为了什么。
尔朱天光已先开口,“那日上党一别,殿下离去不多日后,先帝驾崩的消息传来,众人闻之皆震惊。郡公与我们几个私下计较,道是先帝正当华年,素来康健,便是天有不测染上急病,未召见太医,便已晏驾,此后亦无脉案流出,实非寻常。后来又提及殿下所言京中情形,众人皆以为先帝驾崩一事疑云重重,郡公便遣下臣入京,来与殿下商讨一二。”
“我那日入京,也已太晚了。”元子攸长叹,又道,“不过这些日子里多少知道了些隐情,先帝绝非病逝。”
“便是在晋地,亦有传言先帝是遇鸩而崩。莫非……”尔朱天光道,“先帝真是为太后所害?”
“这可难说。”元子攸摇了摇头,道,“未必便是太后亲自下的手,也许是郑俨、徐纥之流假借太后之名,又或许是他们直接动的手,不过……太后总算逃不了干系。”
尔朱天光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压低声道,“郡公以为一朝天子绝不能就此枉死,是欲进京弄清先帝驾崩的真相,若事实如此,自然不能容那干人逍遥法外。”
“郡公是想兵谏?”元子攸有些意外。
“郡公别无私心。”尔朱天光道,“只是太后当政,实在惹得民怨沸腾,如今竟又不顾人伦暗害天子……复有奸佞如郑、徐之流,不除之恐不能安天下。郡公愿做那出言声讨的第一人。”
元子攸“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尔朱天光看了看他的神色,微犹疑一下,试探道,“郡公听闻殿下昔日是先帝伴读,与先帝彼此友爱,情谊甚笃,又曾为先帝的事远赴晋阳,不知……郡公进京一事,殿下可愿助一臂之力?”
“郡公原有这个心思?”元子攸愣了愣神,才明白过来,尔朱荣竟是想拥立自己为帝。他初时只觉得荒唐,再一想未必没有道理。元诩并未育有皇子,而如今太后扶植的小皇帝不过是个三岁幼童,是个人都知那不过是她明着摆给人看实则随手操纵的傀儡罢了,何况这小皇帝真论起血统也并不算是最亲近皇室的那一个,若是太后失势,这小皇帝被废是迟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