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宁沉默片刻,风中四散的桃瓣也有片刻静止。
“哎……”树枝蜷了蜷,女子嗓音温钝中含着一抹困惑,“我有折枝赠你么?好像有点忘了。”
司镜忽地睁开眼。
可树又能有什么情绪。显然一副浑水摸鱼,不打算松口的模样。
“罢了。”她撇开视线。
后一句话,声音小了些,“师叔与师尊都惯会如此。”
怀宁听见了,俨然含着笑,却没有多说。
花瓣重又斜斜拂落,垂枝宛如花帘一泻而下。
“映知,周游九州已有许多时日,你可曾听过西圣佛土么?”她问。
司镜倚靠在树干旁,已有些倦了,她知晓这是怀宁在动用灵力,为她疏解经脉。
依旧维持着打坐姿态,只是双眸低阖,“听过,却无处寻得。”
“世人皆苦苦追寻佛土,大失所望后,便以为只是诳语,殊不知抵心自问才是正途。”
“说的不错。”风柔柔掀起她一缕发丝,被怀宁挑至耳后。
“可佛土是确然存在的。说起来,我便是从那儿来的。”话音稍顿,她遮住司镜双目,笑。
“……不必睁眼,静心,然后听我说。”
司镜肩背舒展,重新闭眼。
“那里确如经卷中描述的一样。天垂宝盖,地涌金莲,五色茎蔓生绽放,向上望去,永昼里遍生漫卷云,霞光千道。”怀宁嗓音也逐渐飘忽到远处。
“我被栽在一汪莲池旁,水中偶现鱼儿浮光掠影的涟漪。再远一点,总有诵经的声音。”
“祂说,缠缚由心,一念心歇。”
“就是说呀,原本有一只鹿分外口渴,在原野上奔跑时,见春日映照出晶莹浮尘,还以为是水,竟无凭啜饮起来。”
怀宁不改本性,话音柔润,却夹着哂意,“好笨的鹿。”
司镜静静听着。不知何时,她已放下所有戒备,枕靠在一弯桃树根须上。
“若无渴欲,或许就不会去追逐,遇见晶莹浮尘,也会扭头忽视。”怀宁仍在笑,“双眼看到的,恐怕仅仅是我们想看到的。”
“就像……那枝桃花。”
“你想遇见怎样的人,就会遇见。”
司镜思绪混沌,倦眠前,稍掀开眼皮,看见近乎遮蔽天日的漫然花枝。
透过枝头,清冽雪粒与浮尘拂面。
可她无心,又该如何缠缚、如何心歇。
她依旧惘然。
只剩下曾掬在手心的那条小红鱼,成了识海中的幻象,扑朔游离,振颤透过肌肤短暂传递而至。
树下歇着的人呼吸渐趋平稳,睡姿静谧,缀着莲叶的雪袖规矩叠起。
怀宁轻手轻脚抬起花枝,戳了戳司镜白皙侧颊。
倒是比冰冷疏离的性子软。
很好,随便胡诌了几句故事,终于哄睡着了。
松了口气,她伸展筋骨,花瓣又落下厚厚一摊。
轻笑一声,以传递不到司镜识海的嗓音自语:“比我年轻,却爱忧思,还易忘事。”
“……映知呀,总是如此好骗。”
…
司镜又做了那个梦。
梦见身着绯衣的女子,正如她一般卧在亭亭似盖的桃树下,眼睫低垂。
她眉间点砂,姿态恣意散漫,不显半分妖娆,反倒松弛超脱。
彼时四周莺歌燕语,绿意漫延,不曾有冰寒雪粒拂面。
女子睡得极熟,连司镜靠近时不慎踩到树枝,都未惊醒。
手里缠了一半流苏的剑穗,就这样随风滑落在地。
是夺目张扬的红,落在桃瓣堆,硬生生将娇嫩颜色比了下去。
司镜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
她俯下身,将剑穗拾起,捧在掌心。
可还未来得及仔细端详,那小物什便自发动了起来,一圈一圈,如软蛇般将她手腕紧紧缠绕。
无措侧目,绯衣女子已托着下颔,眯眼笑望向她。
指节在流苏处缠了几圈,再一拉,司镜竟半分挣扎不得,跌进纤软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