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才想起来,那叫太阳。
某天醒来,沈熤发现胸口有什么不一样了。
一颗鲜活的心脏在他胸腔里跳动,有力而温暖,和之前机械心泵的冰冷节奏完全不同。
“指标在好转。”医疗官笑着说,“再经过几次手术,你或许就能离开无菌舱了。”
易芥玔哭了。
沈熤想替他擦眼泪,指尖却只碰到冰冷的玻璃。
“谢谢医疗官。”又一次体检后,沈熤轻声说道。
他已经能短暂地脱离呼吸机,声音沙哑却清晰。
“要谢就谢你爸爸吧。”医疗官整理着数据,“你这器官可不好找。”
“也要谢谢那位器官捐助人。”护士脱口而出,被医疗官一个眼神制止。
沈熤垂下眼睛。
他太聪明了,聪明到早就拼凑出真相:
他知道自己基因特殊,所谓的“捐助者”,很可能就是他从旁人交谈中偶然捕获的那位“私生子”弟弟。
他也知道,只要自己还活着,就是那个孩子的催命符;
自己每多活一天,父亲的另一个孩子就离死亡近一步;
父亲们的手上,终将沾上亲生骨血的血;
那个素未谋面,却注定因他而死的孩子。
那天,机器人搀扶着他走到窗边。
沈熤终于又见到了记忆中的黄色光球。
金色的、温暖的、刺眼的。
它洒在他的皮肤上,像是某种迟来的拥抱。
原来太阳这么暖。
他贪婪地望着,直到眼眶发疼。
沈熤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回到无菌舱,摘下了呼吸面罩,像摘下一朵花那样自然。
对不起,爸爸。
监控仪发出尖锐的警报时,沈熤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阳光里,朝他微笑。
“太阳,好暖啊。”这是沈熤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
身后的房间突然传来易芥玔撕心裂肺的哭喊,像一把钝刀割裂了沈家庄园虚伪的宁静。
沈丘陵的手指瞬间扣紧了那枚鎏金怀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沈先生,”秦锐的声音像淬了冰,“这属于非法监禁。”
他盯着那条缠绕在沈丘陵腕间的银链,链子随着沈丘陵颤抖的手轻轻晃动,折射出刺眼的光。
沈丘陵的身体猛地僵住,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湛明熙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温暖的信息素如春风般拂过:“去抱抱他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告诉他沈熤的选择,不要辜负孩子的心。”
沈丘陵如梦初醒般冲进卧室,秦锐听见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易芥玔压抑的抽泣渐渐变成委屈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小兽终于找到了庇护所。
“爸爸,你们到底聊了什么?”秦锐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湛明熙仰起头,琥珀色的眼眸映着人造天幕上的太阳。
“我们说......”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阳光真好啊。”
秦锐困惑地跟着抬头。在天气完全由人工控制的帝都,这片“阳光”不过是穹顶投影的产物。
只要沈家愿意,可以永远活在盛夏的正午。
“就因为这个,易芥玔哭成这样?”秦锐挠挠头,军靴不耐烦地敲打着大理石地面,“那他以后还会纠缠沈知寒吗?”
湛明熙摇了摇头,发丝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不知道。”
“啥?”秦锐瞪大眼睛,“那我们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啊!”
“有些牢笼,”湛明熙抚上儿子的脸颊,指尖温暖干燥,“不是解开镣铐就能挣脱的。”
他的目光越过秦锐,落在走廊尽头那幅全家福上:“就像这片阳光,明明触手可及,却永远照不进心里。”
沈熤被安葬在花园的一棵树下。
细碎的光斑落在墓碑上,像是温柔的抚摸。
湛明熙将向日葵轻轻放在墓碑前,秦锐也第一次见到了沈知寒同父异母的哥哥,沈熤。
照片里的少年笑容灿烂,仿佛从未被病痛折磨过。
湛明熙静静看了一会儿,起身牵起秦锐的手:“走吧。”
秦锐一愣:“就这样?”
湛明熙点头,唇角微微扬起:“嗯,就这样。”
“算了,回家的时候给沈知寒再买一束向日葵吧。”秦锐耸耸肩,替湛明熙打开车门。
“不过嘛小锐,今天下午有空吗?”湛明熙回头看着秦锐,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爸爸帮你忙了,你也要帮爸爸一个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