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头夜色如墨对比明显的是彻夜灯火通明的客栈,金镶玉失魂落魄地穿过客栈长廊,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平日里稳健的脚步此刻虚浮如踩在云端,指尖轻捻着的那一方红绢,此刻却失去了平日里的飞扬跋扈。拐过熟悉的转角,她本要推开自己房门,却鬼使神差地停在敫桂英门前,骨节泛白的手悬在门上许久,才终于轻轻叩响。
屋内烛火早已熄灭,敫桂英在睡梦中被轻微响动惊醒,朦胧睁眼时,正对上金镶玉一袭红衣静坐床边的身影。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她僵直的轮廓,鬓发散乱、眼神空洞,活像传说中索命的厉鬼。敫桂英猛地坐起身,手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声音带着未消的惊惶:“你大半夜不睡觉,天天跑去看李素萍就算了,还要来吓我啊?差点被你吓死,跟个红衣女鬼似的!”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金镶玉低垂着眼眸,斜靠在床柱边,往日张扬明媚的眉眼此刻蒙着层化不开的浓愁,连唇色都褪去了血色。敫桂英盯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了然了几分,试探着压低声音:“被李素萍发现了?”
见对方毫无反应,敫桂英咽了咽口水,又小心翼翼开口:“被她赶出来了?”话音落下,屋内陷入死寂。唯有夜风卷着窗纱呼呼作响,金镶玉单薄身影在月光下仿佛随时会消散,像片摇摇欲坠的枯叶,连一声叹息都显得太过沉重。
敫桂英望着金镶玉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背影,眉心拧成个结,无奈地扶着额间编发,轻叹道:“你也别这样,你天天半夜偷摸跑去看她,她是应该赶你走。换成谁被人三更半夜盯着,心里能踏实?”她刚说完,身旁传来压抑的抽气声——金镶玉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呜咽声像决堤的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诶,你别哭啊!”敫桂英手忙脚乱不知道拿什么给金镶玉擦眼泪,只好拿她手中的红绢子,“李素萍跟你都说什么了?你怎么……”她轻拍金镶玉的后背,好以来安抚她此刻的情绪。
“她说……说以后只跟我做陌路人……”金镶玉抽抽噎噎,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还让我放过她……让我走……”说到最后,她突然攥紧敫桂英的衣袖,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泪水把敫桂英的紫色内衫洇出大片深色痕迹。
敫桂英张了张嘴,那些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就在她绞尽脑汁想怎么安慰时,金镶玉突然猛地抬头,伸手狠狠抹了把脸,眼神里涌起一股执拗的光,声音带着哭腔却格外坚定:“老娘才不呢!我偏不!”
次日
晨光刚爬上窗台,敫桂英就被金镶玉粗暴地从被窝里拽出来,她眯着眼睛,像滩烂泥似的挂在床柱边,嘴里嘟嘟囔囔:“金老板,你放过我吧,这才几时啊,我才睡没一会呢……”话音未落,眼皮缓缓掀开。
金镶玉立在晨光里,眉峰精心描得如柳叶裁出,上挑的眼线似两柄锋利的弯刀,艳红的唇色衬得肤色赛雪,头顶一撮散发与鬓边两捋卷发像是被精心打扮过,更别提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瑰香与脂粉香,整个人从上到下无一不精致。
“你这大早上是要嫁人啊?”敫桂英揉着眼睛,将她上下打量,金镶玉却对着铜镜转了个圈,回头时眉眼弯弯,带着几分娇嗔:“说什么呢!”她伸手冲敫桂英挥了挥红绢,“陪我一起去素萍家坐坐吧?陌路恩人,江湖友人嘛……那我也可以把你介绍给她认识认识!”
“我?跟她认识认识?啊?”
“对啊,认识认识嘛~”
敫桂英盯着金镶玉眼底藏不住的期待,想想昨夜那个哭哭啼啼的可怜虫,此刻正打算用最明艳的姿态,重新闯进李素萍的世界。
但这理由也太蹩脚了,李素萍会看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任由金镶玉把自己往梳妆台前拽:“行行行……”晨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映着两个身影在铜镜里忙碌,一个笑得张扬,一个表情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