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再次转回了话题,“妈,你看看,就这孩子你还让她上什么学啊?到时候咱们就带着她回海城,让她去打工就好啦,她弟到时候结婚还等着用钱呢。”
“念真在宁城最好的高中读书。”
“她再怎么不好,也比你那个连高中都考不上的宝贝儿子强。”奶奶说。
“妈!你怎么说话呢!”
闻言,柳安平刚准备坐下的动作一顿,他蹭的一下直起身,踹翻了身后的凳子,说:“再怎么着,军军也是男孩儿!也是你亲孙子!”
“我就一个孙女。”
奶奶顿了顿,“从你离婚,把念真丢在我这里不闻不问开始,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孙女。”
“现在不管这里拆迁也好,不拆迁也罢,这破房子都和你没关系。”
柳安平呛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老了以后还不得我这个儿子来给你送终!”
“用不着!”
奶奶用她那枯瘦的手狠狠地拍了两下圆木桌,发出了砰砰的响声,她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就烂命一条,死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行!用不着你来给我送终!”
“你现在就给我滚!!”
话音落下的瞬间,柳念真听见了奶奶急促的呼吸。
她快步走到奶奶身边,搀扶住了老人孱弱的身躯。
但眼前的柳安平却并不想这么罢休,他同样瞪大了双眼,吼道:“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吧!我才是你亲儿子!”
柳念真将奶奶搀扶着坐在了椅子上,身后传来了锅里的水沸腾的声音。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控制着身体本能的颤抖。
“这小丫头片子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啊妈!”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身后柳安平怒气冲冲地用手指指着自己时,就要戳到自己身上的怒气。
“她是你闺女!”
又是咚咚两声,奶奶重重地拍了两下桌子,她喘着粗气,颤抖地右手去摸自己放在口袋里的小药瓶。
“我没这么个闺女!”
柳安平呸了一声,“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也配是我的孩子?!”
刚开始被丢回奶奶家的柳念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
她以为爸爸妈妈只是和往年一样去外地打工,早晚会回宁城来接走她的。
可她长大了、懂事了,爸爸妈妈却从没有回来,连过年也没有。
意识到这一事实的柳念真,不止一次地想过,凭什么?
凭什么只有我没有家?
可后来,这个答案她不在乎了。
因为她有爱她的奶奶,那些狗屁父母,她都不在乎了。
奶奶颤抖的手,终于取出了放在裤子夹层的米黄色小药瓶——那是速效救心丸。
在看见药瓶的一瞬间,柳念真一直隐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豆大的泪水啪嗒一声落在手背上,柳念真噙着泪,快速地拔开了手中药瓶的活塞,将那小小的药丸倒在奶奶的手中。
“败家娘们生的废物,这种玩意儿也配当我孩子?”
够了。
柳念真目光怔怔地盯着喘着粗气、仍旧艰难地吞咽着药丸的奶奶,她抬起手,迅速拭过眼尾的泪水,给奶奶倒了一杯温水。
“你看看这些年,她这样子是不是越来越像那个女人了?”
我说够了。
无数的呐喊堵在胸中,化作了连串的泪水,与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按我说,妈,这些年,你就不该养这个废物……还不如养我们军军,他一直喊着要见奶奶……”
“我说够了!!”
柳念真的怒吼突然在柳安平的耳畔炸响,她红着一双眼转过身,对上了柳安平嫌弃的目光。
指尖深深地刺进了掌心的皮肉,柳念真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有完没完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过年回家,为什么要来影响我和奶奶!你就跟以前一样,死在外头不好吗!!!”
她的双手紧紧地在身侧攥成了拳头,因为恐惧,肩膀高耸,怒吼的声音直直地砸向了柳安平。
“这个家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柳安平或许从来没有见过一向谨小慎微的柳念真发脾气的样子,眼底闪过了一丝的错愕。
但很快,这份错愕,就被暴怒取代。
“啪——”
沉重的一巴掌落在了柳念真的脸上,柳安平抡圆了胳膊的力道,让柳念真一下跌坐在地。
他怒目圆睁,骂道:“你口口算什么东西啊!这是我家,我是你老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大呼小叫!”
“你个口口养的赔钱货!”
他目眦尽裂地瞪着柳念真,顺手就抄起了放在一旁的小木椅。
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与摔倒后胳膊在水泥地面摩擦出的血痕,都在提醒着柳念真——这一切不是梦。
柳安平怒骂道:“老子今天就把你砸死在这里,我看你还敢不敢跟老子犟嘴!”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柳念真看见了似乎想要伸手去拦椅子的奶奶,但老人动作迟缓,椅子已经落下——
柳念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一声巨响在耳畔炸开,但是疼痛却没有如幼年那般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熟悉的香气,她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看见了挡在自己前面的……向似锦。
向似锦的反应相当迅速,她已经站了起来,挡在了自己和奶奶的面前,开始和柳安平对峙。
柳念真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
她只能呆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向似锦,任由泪水从她的眼眶滑落。
她像被一个巨大的水泡罩住了,所有的声音与动作在她的面前都显得并不真切。
她看着她与柳安平争吵、动手……
那昏黄的光线洒在向似锦的身上,她好像在发光。
为什么她不会害怕?不会颤抖?
为什么她总是可以这样的无所畏惧?
为什么……她总是能够看见我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