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躺在老旧的小铁架床上,两只枯瘦的手正轻轻地搭在被面上,呼吸平稳,看来速效救心丸起效了。
柳念真站在屋外,隔着窗户,确认奶奶没有任何不适后,才重新在木椅上坐了下来。
两人所在位置的不远处,是那张已经烂了一只腿儿的木凳子。
向似锦正借着挂在门前的白炽灯,低头在塑料袋内翻找着什么。
“啊——找到了。”
她抬头咧嘴一笑,递给了柳念真一根老冰棍。
“这么冷的天,吃这个?”
柳念真有些难以置信,目光扫过向似锦被冰棍冻得发红的指尖。
“当然不是。”
向似锦笑着微微探过身子,将冰棍轻轻摁在了柳念真的脸上。
“嘶——”
冰棍敷在脸上的一瞬间,柳念真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的目光不自觉投向向似锦,回应她的,是向似锦灿烂的笑容。
向似锦咧嘴一笑,说:“我刚才在这附近逛了一圈,本来是想去给你买点药的,但是好像今晚这附近的药店都关门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个小卖铺,老板人可好了,特意翻出了他们家陈年老冰棍卖给我……”
“等明天我回家了,我去买点之前常用的那种药膏送过来。”
向似锦双手搭在膝上,碎碎念,“那个药膏可好用了,我小时候和别人打架受伤了以后,我妈给我涂了,睡一晚上第二天脸上的淤青就都好啦。”
“不用了。”
柳念真轻声拒绝道,她扬起头对上了向似锦有些困惑的目光,说:“反正也放寒假了,这个伤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她抿着唇,迟疑了一会儿,“现在过年了,不好买药。而且我家离你家这么远,你特意跑过来一趟太麻烦了……”
向似锦脱口而出,“不麻烦啊。”
柳念真与向似锦对视了片刻,错开了目光。
向似锦的眼睛是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眉眼间的自信带着的应该是攻击性,柳念真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她发现,那双本该充满攻击性的眼睛里有的,只是化不开的真诚。
这双真诚的眼睛总是出现在她最狼狈、最阴暗的时候。
像一束光一样照进她阴暗、逼仄的人生,照得她无所遁形。
就像现在这样。
向似锦又重复了一遍,“真的不麻烦,这个药我家常备着的,说不定我妈的医药箱里就会有新的……”
“似锦。”
柳念真轻声打断了向似锦,她抬头看了眼不远处邻居家已经开始放起的烟火,说:“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我家?”
“……”
一秒。
向似锦眨了眨眼。
两秒。
“……啊!”
向似锦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但惊呼声刚出口,她就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向似锦探头看了一眼,确认柳念真奶奶仍在熟睡后,她才轻声道:“我差点给忘记了,我是来给你送饺子的!”
说着,向似锦的目光就开始在院子里来回地逡巡。
饺子?
柳念真定定地看着向似锦奔向了门前的阴影,然后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保温桶。
“呼——”
向似锦一边拍了拍保温桶上的灰,一边再次笑着走向柳念真,“还好还好,这保温桶真结实,没摔坏。”
她又坐回了桌子上,“刚才情况太着急了,我就没多想,往旁边一丢……不知道我的丑饺子有没有摔烂了……”
“为什么给我送饺子?”
柳念真也不明白,好像今晚的自己有很多的问题,怎么也问不完。
“你不是说想吃饺子嘛?”
向似锦咧嘴一笑,“你忘啦?你微信上给我发的消息,说奶奶要准备包饺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我就带着我的特制饺子来啦~”
在柳安平踏进这个小屋前,自己正在和奶奶准备着包饺子的前序工作。
奶奶年纪大了,饺子皮还是柳念真提前一天去市集上买来的。
当时的她,确实给向似锦发了这么一条消息。
柳念真嗫嚅了两下,垂下眼,低声道:“我没让你给我送饺子。”
向似锦开保温桶的动作一顿,“啊?”
她脸色有些尴尬,说:“我知道啊,这不是我自己想送饺子就来了嘛,我知道你没让我给你……”
向似锦话音未落,柳念真的轻声再次打断了她,“……现在我也不想吃饺子。”
“念真……”
向似锦动了动唇,她几度张口,纠结了许久,才说:“不想吃就不吃,没关系啦。我是以为你想吃才……”
哪怕嘴上说着没关系,向似锦还是选择先拧开保温桶。
但或许是因为保温桶被摔变形了,并没有一开始那么好开。
向似锦耸起肩,微微使力,试图拧开保温桶的瞬间,刚才被椅子砸过的疼痛转眼就涌了上来,让她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嘶——”
柳念真握着冰棍的手一顿,那丝丝的凉意混在向似锦吃痛的声音中一同倒灌进她的内心。
她眉头微蹙,盯着向似锦隐忍的笑脸,好半晌,才沙哑地开口:“似锦,对不起。”
她讨厌自己。
明明这一切都与向似锦无关,甚至向似锦还是那个毫无保留帮助自己的朋友。
可她就是止不住地对向似锦散发恶意。
柳念真默默放下了捏着冰棍的手,冰凉的寒意混在呼啸的寒风中,冻得她掌心生疼。
明明是她,千里迢迢从市中心赶到这个穷乡僻壤,只是为了让自己吃上一口饺子;
明明是她,在面对暴力的时候勇往直前,无所畏惧地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可自己却学不会将尖刀对准敌人,而是对准了最亲近的人。
向似锦一下就读懂了柳念真的意思。她连连笑着摆手,
“没事啦,我这就是刚才不小心扯到了,我穿得超级厚,那个椅子没有砸伤我的!”
言之凿凿。
柳念真微微偏头,认真打量起了那放在角落已经破败的木头凳子。
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