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炽打算回家去洗个澡收拾一下才去医院。
少年在花洒下站了很久,热水冲刷着发僵的四肢,却怎么也冲不散那股萦绕在骨子里的寒意。他机械地擦干身体,换上一件干净的黑色卫衣——那是萧寒最喜欢看他穿的颜色。
推开病房门时,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小米粥的香甜。奶奶正倚在床头和隔壁病友聊天,见他进来,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这就是我孙子,"奶奶骄傲地拉着他的手,皱纹里都盛着笑意,"回回考试都是年级前几呢,还有个孙子没来,他也是次次考第一。"
晏炽喉结动了动,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奶奶的手温暖干燥,让他想起小时候每次考完试,这双手总会变魔术般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
"这孩子,怎么眼眶红红的?"奶奶突然凑近,担忧地摸了摸他的脸,"学习别太拼了,啊?这几天辛苦我家晏晏啦。"
晏炽低头把脸埋进奶奶掌心,贪恋着这片刻的温暖。那些在眼眶里打转的液体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咸涩的味道顺着喉管一路灼烧到胃里。
护工将奶奶照料得很好,病床旁的日历上,"出院"二字被红笔圈得醒目。周末的阳光透过纱帘洒在病房里,晏炽低头整理着出院单据,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里混着奶奶和护士的道别。
"阿姨您慢走。"谭乾接过奶奶手里的行李袋,身后跟着的张明远默契地递上保温杯。几个少年围在老人身边,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谁都没有提起那个缺席的名字。
晏炽在家里请大家吃了顿饭表示感谢。这几天发生的事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奶奶生病、差点被开除、萧寒离开......一块接一块砸在心上,连回响都来不及捕捉。晏炽把冰镇啤酒分给大家,罐身凝结的水珠打湿了桌布,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敬……"谭乾举杯的手突然顿住。
"敬活着。"晏炽碰了碰他的杯子,仰头灌下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把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都冻在了胸腔里。
周一清晨的教室依然喧嚣。晏炽推开后门时,空气似乎有几秒微妙的凝滞。他面不改色地走到座位,翻开课本的力度恰好能让前排的人听见——这是他和萧寒一贯的暗号,只是这次无人回头。
"听说了吗?"课间女生的窃语从后排飘来,"七班那个林予,突然就......"声音突然压低,"不是转学,是失踪。他爸妈都快把学校翻过来了......"
晏炽转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纸上洇出个漆黑的点。那人再也不会抢他的笔了。窗外,一只麻雀撞在玻璃上,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林予吗?送手套那个海王?
龙思彤推开教室门时,粉笔灰在晨光里簌簌飘落。她摘下眼镜擦了擦,这个动作持续得有些久。好像要说的话难以开口。
"有件事要通知大家。"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度,"萧寒同学……转学了。"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后排男生吞咽口水的声音。龙思彤看了眼那个空了几天的的座位,"这周要把桌椅搬去储物室......"
"能留着吗?"
晏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盯着桌上的几个音符——是和萧寒卖弄的时候画的。
"虽然只相处了半年......"数学课代表小声接话。
"留着吧!"几个女生异口同声。
龙思彤的教案啪地合上:"那就留着。"
"老师,能搬到我旁边吗?"晏炽的声音很轻,"和谭乾换一下。"
粉笔灰从龙思彤指尖簌簌落下,粉笔被她捏的不成样子。她望着少年执拗的侧脸,最终只是轻轻点头:"你看着办吧。"
下课后谭乾沉默地收拾书本时,笔袋里的钢尺磕碰出清脆的声响。他并非介意晏炽选择空座位而非自己——那套桌椅搬动的摩擦声像钝刀刮过耳膜,他太清楚接下来半年,晏炽每天要对着怎样的空缺发呆。
萧寒的抽屉里塞满了没带走的课本,钢笔还斜斜地夹在摊开的笔记里,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晏炽的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字迹——物理公式旁边画着潦草的小火箭,是他们一起复习时他随手涂的。
可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都不见了。那枚别在校卡上的银杏书签,那个表白时送的太阳花玻璃球……就像有人精心抹去了所有存在过的证据,只留下这些不带感情的学习用品。
他还没给他过过生日呢,还有几天他就成年了。本来想等他生日就送他一份永生难忘的礼物的,可偏偏……会有人陪着他过吗?他话那么少,出去会不会被人欺负……
"那个......"张明远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把温热的奶茶放在空桌上。宋悦盯着窗外假装看风景,手里却把物理笔记翻得哗啦作响。他们都知道萧寒不是会不告而别的人,可看着晏炽每天若无其事地给那张空桌发呆的样子,心里又忍不住埋怨——至少该留句话啊。
谭乾突然踹了脚桌腿:"靠,国外奶茶肯定没这好喝。"晏炽发呆的样子顿了顿,嘴角很轻地扯了一下。
期末考放榜那天,晏炽的名字高悬榜首。他望着第二名陌生的名字——那里本该是他名字,而第一有个被反复擦写多次的名字。
他终于考了第一,可惜和他争第一的那人早已不在了。
龙思彤说完期末注意事项后大家都离开了。
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他一人。夕阳把相邻的两张课桌拖出长长的影子,好像这段时间的太阳总是格外刺眼。晏炽突然将满分试卷揉成一团,准确投进萧寒桌洞里的废纸堆。
那个会抢他草稿纸、会和他比压轴题解题速度、会在成绩单上和他名字紧挨着的人,终究成了桌面上积攒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