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也有几分猜测——不错,这所谓空壳子正是尸傀,”万婆婆说着,也有些疑惑,“这手笔确实熟悉,多半与鬼修江澜有关。六年前闹得腥风血雨,仙门合力围剿才将其压制,尚岁门的卢湛更是废了半身修为才把她除掉——如今看来,要么是有谁继承了她的衣钵,要么就是……她根本没死。”
肖霁霜皱着眉:“我也听了,魔修过了就是鬼修,鬼修伏诛,林风至又没了,这几年很动荡么?”
而且安年捡到上官姤也就是五年前的事,肖霁霜不觉得他那么闲,不然天底下亡魂多了去,也不见他捡过,其中定有隐情。
“这三百年,何曾不动荡?不动荡安年就不会搏这一次了,虽然差点折了自己,但能把你叫回来可真是谢天谢地,”万婆婆捋了捋话头,细算其瑶宫的渊源竟要牵扯到两百年前,“你也知晓那些能排得上号的宗门都有一两样武器功法可以拿出来当脸面,独独作为一城护法宗门的瑶宫没有,因为她们以蛊发家,你可还记得?”
上官姤没想到这社水堂的老婆婆竟也认得康宁,不由竖起耳朵听。
肖霁霜“啊”了一声,总算想起来了:“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万婆婆极为短促地笑了一声,似乎也被勾起了有趣的回忆:“是啊,百芳城,花织锦,那百芳可不单指花卉,更指美人。有邪修炼蛊驻颜求寿,瑶宫的创立者以蛊止蛊站稳了脚跟,这才建立起瑶宫,只是后来尸修、蛊修等都被一棒子打入邪魔外道的行列,最近遭殃的则是魅修……所以首任宫主死后没多久,瑶宫就渐渐改了路子,只是一直不得法,什么都沾点,说好听些勉勉强强能算是有教无类——然而肖含入魔的证据也在此。”
上官姤自认在熟读话本子方面已经达到精通的水准,抢着开口::“大概七年前……肖含入魔,灭人满门,唯余一女逃出,喊冤击鼓,不久后却被蛊虫吃了个干净,社水堂到的时候,那只惨白如烛蜡的虫子正圆滚滚地蜷在白骨中休息。肖含逃回瑶宫,受到尚岁门、元辰宗、裘塔及数个小门派围剿,被蒙骗的瑶宫宫主请求查明真相,谁曾想亲传弟子肖含欺师灭祖将其打伤。趁此机会肖含再次出逃,几经波折被斩于菖水,两年后,黄皮子妖祸肆虐。”
“肖含叛逃师门一年后,鬼修江澜横空出世,为精进修为屠灭半个镇子……”
“肖含躲躲藏藏一年,因为救黄皮子而暴露,所以它们举全族追随她……”
万婆婆点了点头:“大差不差,那蛊虫的画像我看了,确实与‘鬼灯一线’极为相似,只是背部多了一道纠缠的黑红纹路。”
肖霁霜微低着头,沉吟一会儿道:“不对,鬼灯一线不吃人亦不吃妖魔鬼怪,它是极无害的,只在鬼气浓重处自燃作指示。”
“正是如此,”万婆婆道,“我在那卷宗上做了批注,却并未真的见到作为关键证据的‘鬼灯一线’,据说没多久这虫子就死了烧尽了,也就没法研究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叹了口气,总算显出些力不从心的疲态来:“我原在闭关,天地间忽然多了个什劳子魔修才被叫出来,原以为你……哎——果然是与叩灵仙论道输了,后来又杀出个鬼修。然而江澜的死和她的横空出世一样都太快了,好像她是一夜之间杀了那么多人,又一夜之间伏诛——空壳子一多,那大半个镇子就自成绝境,菖水岸心洲亦是如此,活人只进不出,出来也成了空壳子继续害人。如果不划开皮囊,空壳子无论外貌还是行为举止都和本尊几无二致,照理来说这应该不会被发现,但偏偏好像老天瞎那么多年可算开眼了,那些空壳子一下子都散架了。”
肖霁霜猜测:“是肖含?”
万婆婆笑了笑:“我不觉得她突然在东躲西藏逃窜一年后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然后迷途知返重回正道。”
肖霁霜默然。
万婆婆道:“你应该比我更明白,知恩村出来的并非都是好人,忘恩负义者亦从此出。”
肖霁霜问:“你信她是魔修?”
“你难道信吗?”万婆婆反问,“然而事情牵扯甚广,仙门早已把此事盖棺定论。一切又经社水堂层层上报记录在册,摇摆不定比选错更可怕,我看到了她入魔的种种证据,却没有找到她无辜的蛛丝马迹。”
她顿了顿,叹道:“天下之人多如粟粒,修士却九牛一毛,愿入社水堂者更是少之又少。天子手下,典衙与社水堂,皆非利器。”
肖霁霜跟在她身后,几乎有些冷硬地道:“你欲一力担天下,却不可能尽知天下事,暂且看着吧。”
万婆婆不知有没有被安慰到,只说:“你也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肖霁霜未置一言。
忽然,他们同时停住了脚步。
有血腥味。
万婆婆眼疾手快,一把将黄皮子捞了回来。
一道蜿蜒的鲜红缓缓淌至他们脚下,一双双掩藏在阴暗处的眼睛次第睁开,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且有不断靠近的趋势。
木客鸟纷纷落在树梢,发出阵阵啼鸣。
一道苍老而尖细的声音响起,难辨敌我:“诸位伤我同族小辈,此刻登门所为何事?”
“族长,族长!”被万婆婆倒提在手里的黄皮子疯狂蹬腿,叽叽吱吱一通乱叫,“不是他们,他们来杀空壳子!”
灌木后亮起一双双幽绿光点,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行声响起,一个接一个黄鼠狼擦着枝叶从暗处现身。
为首的族长右耳有一道陈年裂口,毛色泛着苍老的暗淡,人立而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它一眼:“笨!”
黄皮子委屈地呜咽几声,没敢顶嘴。
万婆婆道:“叨扰了,不过就算您不信我们,也该信木客。”
族长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肩膀放松下来,却没松口:“是你?社水堂的?”
万婆婆哈哈一笑:“算是吧。”
族长的小眼睛缓缓转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肖霁霜身上:“那他呢?一个根骨尽毁的废人,也是你们社水堂的?你们就会送死吗?”
万婆婆看了一眼地面上新鲜的血迹,反问:“你们不也是在送死吗?”
“除了瑶宫,我们谁也不信,可她们……她们不能再为此而死了。”族长的神色有些怅然,“现在木客族和社水堂勉强能交心一二,仙门当中也是暗流涌动,请回吧。”
万婆婆瞬间明白了它的意思,她沉思一会儿,突然笑了:“还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你想劝离我们?凭你们快要死绝的族人?”
她提着黄皮子的后脖颈晃了晃:“怎么,和我整托孤这出呢?”
这群黄鼠狼举全族之力才把尸傀的源头困在岸心洲,他们才到就撞见又死了几个,真信它们的鬼话处理完仙门的事再来岸心洲,估计就连一个活物都见不到了。
而且肖含和江澜定有牵扯,万婆婆就是为了魔修一事结束闭关的,不查清她是不会走的。
族长沉默许久,说:“她为此而死,我们为她而死,她救我族性命教我族明理,我族就理应守其坟正其名……我们并不聪明,我们知恩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