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故意的。”
钟令伏在屋后,知道这是天真拙笨的殷四郎开口了,候了许久只听见点灯捣药,修理床帐及几声疗伤之类的话,实在没有收获,到底还是走了。
殷四郎听到动静,良久才浅笑起来,“走了。”
子书大卸一口气,“你们俩玩什么呢,怎么把帐子都撩塌了。”
殷四郎道:“他想试探我是不是真的瞎了。”
“可露出破绽了?”
他摇摇头,但是面色很凝重。
子书与子筑兄弟二人紧张地望着他,“他还做了什么?”
殷四郎沉默半晌,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他本来想说,他怀疑钟令有断袖之癖,照理说一个正常的男人,是不会盯着另一个男人咽口水的。
但是这有点败坏他的名声,且他是个很好的人,正直勇敢,又十分善良可爱,就算有点这样的癖好,又不是什么德行上的问题,确实也无伤大雅。
“你笑什么?”子书拿着手在他面前舞了舞。
他立时收起笑容,“无事。”
子书叹息道:“他今夜虽放过了我,但还是没有将他的底透出来,还是有些风险,到时候一有风声我就先逃了,你要是应对不了,便派个沙弥去求太子妃吧,记得把自己撇清。”
要是钟令听见这叮咛,或许也要认定殷四郎是个天真烂漫的了,实则不然,子书所说那些关于身世的话也是七分真三分假。
殷四郎当时确实失明了,到了信阳也还神思恍惚,但是并未失忆,从始至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得母亲窦夫人被人带走前嘱咐他的话,要活下去,就就当自己不是周载了。
“但是没有将你暴露出来,也算万幸了,说起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那手帕上面怎么会沾上香粉。”子书的话将他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殷四郎想着那夜子书将那支绢花拿回来时他正要出门,无暇看手帕中包裹了什么东西,就匆忙将东西都放入了匣中,料理完孙渠回来之后才仔细看了,想必是当时身上带着从孙渠身上沾来的香粉,过到了手帕上。
他更没想到钟令如此聪慧,闻过那手帕的香气就能联想到子书,而且行事如此果决。
子书犹自言语:“想我在信阳县查了他大半年,都不曾被他发现丝毫踪迹,嘿嘿,不过也算是有所收获了,咱们在他跟前晃悠来晃悠去,黑夜偶遇一回,人家赏梅偶遇一回,还巴巴追着他去太清观,就是为了让他怀疑你的身世,没想到今夜歪打正着,跟他说得个明明白白了,就看他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跟我们合作。”
子筑收拾着床帐,拍着床沿,从下抽出一只暗格来,“幸好他没发现床下这暗格,如今他已经知道了四郎的身世,这几张纸也没用了,烧了罢。”
若是钟令在此,必然认得出来,那几张纸就是她托付给几个团行的所谓八字。
几家团行拿到的寥寥几语,按照纸上第一个字所写的“一、二、三”插空列在一起,跃然是“今之周载,伪子也,其母妓,晟公羞娼优之耻,去母留子耳。”
殷四郎看着这几页纸,犹记起当初在假周载身边的人传来话,周晟被封太子后不久,假周载在沧州一个道观遇刺,一个叫钟令的学生护住了他。
那之后,假周载便对这个学生格外重视,还将几个亲信都安排在信阳县监视。
信阳县,他记得那个地方,当时他双目失明,惊慌害怕之时,母亲说他们现在就在信阳,这是祖先发迹之地,等父亲办完了祭祖大典,他们就可以去京城见祖父了。
也是在信阳县,母亲跟他说往后他不能叫周载了。
所以他让子书去了信阳,去查查周载在信阳都做了些什么,去看看那个叫钟令的学生是何方神圣。
结果令他很意外,那个学生是个郁州流亡过去的孤儿,在承和二年被钟氏老夫人收养,之后苦习诗书,寒暑不辍,人品温厚,良善宽和,如新月初升,清辉渐朗。
人品才学都无可挑剔的一个人,只有与几家团行的频繁接触引起了子书的注意。
他光顾着躲避假周载派去的人了,没有发现子书的存在,子书信中说,那个少年对恶意很警觉,即便在数尺之外,但凡流露出一点恶意,他都能注意到。
幸好子书没有恶意,他自幼习武,屏气凝神的功力不差,且对钟令只有好奇,只想知道为什么假周载这么注意他。
于是便从那些团行手中窃得了这些内容,虽令殷四郎很意外,也终于让他笃定了钟令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同一年,同样出自郁州,还知道假周载的身世……
他不知道的是,承和二年的深秋,同样一个夜里,钟令也失去了她的父母,在他被扔进那逼仄拥挤的马车中时,她也被丢弃在了幽邃的暗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