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嵇葵宁与刘盘皆愣在原地。
灯笼弥散出朦胧的红,将周遭的呻吟声稀释得轻淡,亦晕染了她的目光。
沉默如同冰冷厚重的海潮,悄无声息地漫过她心口,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低眸,竭力使声音显得平静:
“什么时候的事?她是怎么……”
只话还未问完,她的双肩已叫人死死攥住。
肖铁生跨步上前,眼中遍布猩红血丝,死死瞪向她,神色憔悴而疯狂:
“你不是说你能治好她么!为什么她还是死了?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逼近质问,他的手愈攥愈紧,几要将她撕裂揉碎。
刘盘见状,赶忙上前将他拉开,半个身子挡在嵇葵宁前,拧眉道:
“你先冷静。你妻子过世,我们心内也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肠痈本是凶疾,自古至今因此丧命者不计其数。她能答应诊治已是难得,却又分文不取,你还要怎样?”
肖铁生听罢,非但未能平怒,反再次逼近前来,冷笑道:
“分文不取?说得好听!我看她正是因医术不精才不敢收钱!”
他忽而想到什么,自顾点头笑了笑,目色较之方才更为癫狂:
“就是为了试药,对不对?就是看我们没权没势,家里又穷,不敢惹麻烦,所以专挑好下手的。我当初竟还相信,这世上真有医者仁心……”
蓦地,他一把推开刘盘,大跨步入堂中。
视线落至柜台,伸手便将台上的笔墨纸砚并碗盏算盘等杂物尽皆扫落在地。
墨汁飞溅,瓷盏碎裂成片,算盘珠挣脱框架,骨碌碌滚至旁侧躺卧的伤患脚下。
嵇葵宁忙转身,朝伤患坐卧处走去。
心内惶急,不曾留意左脚踩到碎瓷片,踝骨登时被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霎时便洇湿了裤脚,渗入鞋履。
“你心中有气大可冲我来,不要伤及别人。”
她盯住肖铁生,一字一句道。
虽无惧色,语气仍难掩失落。
刘盘亦紧跟进来,面色较方才更为阴沉:
“适才我说得很清楚了。你妻子离世我们也很难过,但这不能怪她。这孩子的性情我最清楚,治不好你妻子,她心内的痛苦不比你少。你再这般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我便报官了!”
虽个平日间,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鲜少与人正面起冲突。
但此事已关乎到济生堂的声誉与生意,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不可能任由人欺而坐视不理。
肖铁生闻言,衅笑道:
“她在你这里,你自然是帮着她说话。想报官是吧,有本事你报啊!叫官老爷来看看,你们是怎么合起伙来草菅人命的!”
似是意犹未尽,他红着眼睛环视四周伤患,又伸手指向嵇葵宁道:
“你们居然还敢把性命交到这种人手里,真都是不怕死的……”
言罢,他忽踏步上前,捉住嵇葵宁的手臂强行往外拉去,边走边道:
“不是要报官吗,好啊,咱们去官府评评理!”
刘盘怒道:
“你放开她听见没有!”
说着,忙追上前去拉两人手臂,却无论如何拉不开,反被肖铁生猛地伸手搡倒在地,直摔了个大屁墩,痛得嗷嗷惨叫。
柳娘掂着把菜刀立在挡帘前,作势威胁,但亦丝毫无用,那人根本不在乎性命。
就在这时,檐下忽闪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未待嵇葵宁看清,小臂已然卸力。
旋即,肖铁生身子攲斜,整个人被重重甩至阶下,抱膝打滚,痛得面目狰狞。
“——自己无能护住妻子,只有在此处装疯卖傻的本事,想必她跟着你必吃了不少苦。纵是没死,后半生亦不见能过得多好。”
沈未立于三尺远处,双目因盲瞽而平视,兼他说话素来尖利不饶人,此番情形,无异于火上浇油。
肖铁生闻言,咬牙自地上爬起,脖颈青筋暴起。双眸充血,恶狠狠瞪向沈未:
“你算什么东西!又他娘的知道什么!有种的再说一遍!”
见着沈未,嵇葵宁一瞬怔愣,不知他怎会突然出现在此。
又担心肖铁生怒极发作伤到他,立时寻阶而下,挡在他身前,冷静道:
“桃子是我的病人,跟他没有关系,你要生气冲我来。”
话方落,她只觉小臂覆上不容推拒的温热,又被沈未拉往身后。
抬起头,他仍是无甚表情,语调闲闲道:
“她精通医理,若真有心置人于死地,你现下未必还能活着,也断不会如同丧家之犬般到处乱咬乱叫。”
嵇葵宁惊住。
虽知他是为自己说话,可语中句句含刺,谁听都要气得半死,何况那人还在气头上,便轻拉他衣袖,示意他少说两句。
肖铁生果然怒极,拧紧双拳走上前道:
“你骂谁是丧家之犬!”
沈未哂笑:
“还能有谁。”
说罢,唤章苍来,右手自然而然从她小臂滑下,握住她的手,转身道:
“跟我走。”
嵇葵宁精神原极度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