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谨听到里头一时没了动静,便从身边人手里接过托盘,走进御书房为周承宁换上新茶。周承宁抬眼看见来的人是陈谨,也就默许了他的举动。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刺绣精美的衣角,周承宁的目光落在单膝跪在殿中的舒朗身上,此刻他心里很是疑惑。不知为何,在自己即位后下达的任务,舒朗大都无法达到令自己满意的标准,难道他享受到了权力的滋味,渐渐松懈?又或者是有人向他开出了更好的条件来扰乱自己的计划。这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的一瞬间,周承宁心头一紧。自己给了舒朗新生,救他一命保他衣食无忧,按理他不会背叛自己,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后续的事情总该慢慢谋划,自己也该更上些心。思绪百转千回,周承宁心里的失望也随之堆积。
陈谨换好了新茶,不敢有一刻过多停留,就弓着身子,低垂着脑袋出了大殿,生怕再慢些周承宁的怒火就会烧到自己身上。当他将旧茶杯递给一旁侍候的小太监时,身上的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他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又叫来自己的徒弟细细嘱咐一番,这才放下心去换身衣裳。
御书房内的气氛却并没有丝毫的转圜。
堂下的舒朗从不敢妄加揣测圣意,只是长久的沉默让他从心底感到不安。“陛下...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周承宁沉默的坐着,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当下正是用人之际,这次他只能选择原谅,希望他下次不要再让自己失望。让他跪了这么许久,就当是惩罚。他眯了眯眼,或者是时候该物色一个能顶替他的人选了,虽说并未到火烧眉毛的地步,但也该提上日程,只是眼下还是先解决手头的事物要紧。思及此,周承宁才开口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也压到现在才禀报,看来是朕放权太多,竟让你也自作主张起来。”
他语气平淡,舒朗却清楚的听出了上位者语气中的不满和失望。他身子压得更低,“陛下恕罪,除夕之时宾客如云,臣担心惊扰贵宾,让陛下忧心,这才擅自处理,那之后又有诸多事务缠身,因此如今才得空上报。”
“那么是朕高估了你的能力,安排下去的事务有些繁重了。”周承宁不动声色,舒朗却明白自己这回答是犯了大错,赶忙开口回话道:“是臣自作聪明,如此大事竟擅自主张,误了陛下大事,请陛下降罪。”
周承宁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朝臣也好,舒朗也好,自己手下这群人,动不动就有罪,知错,他不明白这么轻飘飘几个字有什么作用?事情已经发生,自己再怎么责罚,发生的便已经是发生了,倒不如想想自己该怎么才能弥补。周承宁连连摇头,什么知错有罪听得他一肚子火气。
“罢了,你做的也没什么不妥,朕还无意与云汉楼为敌,如今知道了养剑宗还有漏网之鱼,那么《百炼兵谱》的下落也就显而易见了。就这样吧。朕明白你对朕绝无二心,只是近日里你的所作所为,总是叫朕疑心。”周承宁冷淡的言语如同重锤向舒朗砸下,砸得他头晕目眩。他太清楚周承宁这话是什么意思,此刻也顾不上更多只能连连叩头:“臣不敢逾举,还望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臣定能管理好守御卫,为陛下效力,绝无二心。”
周承宁依旧神色淡淡,但似乎是将舒朗的话听进去了,他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抬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的落在扶手之上,似乎是颇有兴致的看着舒朗不断磕头,等到他心里的火气终于散去,他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叫停:“今天是元宵节,去检查布防。”
舒朗接下命令起身离开,在走出御书房后,才抬起胳膊抹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的丝丝血迹,粗粝的布料碾过伤口,陈谨的徒弟小诚子在一边看着都是倒抽一口凉气,舒朗却依旧冷着脸,连脚步都没有停滞片刻。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再有一件事出差错。
元宵节和察卫营没什么缘分。闻人逸站直身子,一扭头看见了天边的圆月在逐渐落下,心里不禁有些感慨,元宵节竟以这样的方式度过了。他转了转因为连续挥剑而有些酸痛的手腕,暗叹察卫营这紧一阵松一阵的生活总算是让他掌握了些规律。余光瞟见刚刚倒在自己脚边的人似乎还有动作,闻人逸一时玩心大起,大剌剌的蹲下身子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他。倒在血泊中的人颤抖着像他伸出手,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闻人逸将身子伏低了些,却只听到断断续续的“说好了”。他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只当人在回光返照之时,也顾不得眼前之人是谁,只想着求一条活路。
闻人逸本还想再多看一会,却被人毫不留情的揪住了耳朵,吃痛之下他只好随着力道站起了身,待看清了来人之后开口求饶:“痛痛痛痛,二十七,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