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是将溪儿抱在怀中,腾出一只手来,掀开匣盖—里头除了厚厚一沓纸张,旁的就什么也没有了,她取出最顶上的一张,师父的字迹清晰,字字句句好似在泣着血泪。
“芙蕖爱徒,
盖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师父当的却并不称职,将你拉入七杀门的阴谋实非我本愿,现下却还将溪儿托付于你更是荒唐。只是这荒唐背后却是我已走投无路,只盼你能将溪儿拉扯至及笄,来世让我来当这徒儿报答你的恩情。
一月前,我在调查七杀门背后掌刃的身份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我母亲独自在家时死于非命,我与妻女因来歙县拜访岳父岳母逃过一劫。此处破宅是我留的最后一条退路,但敌人来势汹汹,我与娘子虽两路牵制,然结局可以预料。
溪儿我喂了药,三日可转醒,她若是有这个命,便可等到你,若是没这个命,你也务必不要自责,一切皆为命数。
七杀门最忌叛徒,他们如今已经查到我头上,怀疑你也只是时间问题,不管你是否表露忠心,因我之缘故,必定不会再信任你,此信亦是想提醒你,切记不要暴露身份,芙蕖这个代号不可再用也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你的身份。
虽不愿此等腌臜事困住你半生,但我了解你的性子,知晓这件事后必是要为我报仇,与其让你再陷入危险,到不如将我调查到的全告诉你:
…
最愿芙蕖与溪儿两人皆欢,顺遂各生,再不要被俗世牵连,如此吾当无憾。
顾川留。”
无力地沿着墙壁滑落,泪珠滚落到信纸上,洇湿了“顾川”二字,明明不该发出声音,可意欢怎么都住不住眼泪,只能死死咬住双唇,将呜咽声都咽回喉间。
未亲眼瞧见,她还是留有幻想的,师父的武功那么高,一定会甩开七杀门那群人的,只不过他还不能回来,他不能让她们再陷入危险的境地…对,一定是这样的…
正巧怀里的女童睁开了眼,她是满眼的澄澈,并不知晓接下来等待着她的是什么日子,双手还懵懂地揪住了眼前之人的衣领。
意欢擦去下颌的泪水,溪儿年纪还这般小,仇她定是要寻的,可是还不到时候。师父说的没错,她不能暴露芙蕖这个代号,可她这些年总是会留下蛛丝马迹,七杀门手眼通天,为了以防万一,只有彻底斩断过往,她才能避免牵连到父母和亲朋。
将铜匣子里的纸张全取出来塞到溪儿裹着的棉布中,意欢撕下一长条布条,将溪儿系紧在自己怀中。
她抬头望着夜,黑,太黑了…
***
歙县,城东的县衙内,两具身中数十刀的尸身冷冷的留在停尸房,一具是男子的,另一具是女子的,两具尸首各一只手交叠在一起,仵作如何都分不开。
外头守着的两捕快手上各提着一盏灯笼仍还是瘆得慌。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望身后黑漆漆的门内探了一眼,立马抖抖头又转了回来,与另一人交头接耳:“你说这尸体放着也不验尸也不下葬,县尉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懂什么,据说县尉怀疑这凶手不是歙县的人,死者是一对夫妻,家里头还有个女儿,凶手一定会回来的赶尽杀绝的,里头两具尸体是诱饵。”另一人小心翼翼道。
“这尸体还能作诱饵?再说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连人家女儿也不放过?”那捕快觉得有些残忍,这大过年本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没想到等着的却是家破人亡,连带着整个歙县都沉寂下来,这凶手还真不是个人。
摇摇头,另一捕快咋舌:“这谁知道,总之这都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要看好这具尸体就行了,反正上头有人派下来,抓凶又用不上我们,能保住小命就行。”他对这一家子感到可怜是真的,但更多的还是要保全自身,“咱就快快祈祷县尉早些抓到凶手吧,我家里头那个天天找我打探消息,说最近连门都不敢出了,再这么下去,这年是彻底不用过了。”
“唉…”两人皆叹了口气。
背后的停尸房内,亮银闪过,不过转瞬即逝,两具尸首的后脑勺部位皆少了一簇头发。
一捕快转头,拎着灯笼往里踏入半只脚,里头还是阴森森的,那两具尸首还是那样牵着躺在停尸板上,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两具尸首脸上好像还带着笑,直直盯着屋顶上看。
他不敢向上瞧,心里头只能不断默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立马又将脚收回来…也不知道凶手会不会来。他这么想着,立马又暗暗骂自己两声多管闲事。
停尸房的屋顶,有黑影将刚刚取下的两簇头发小心翼翼地裹在布片中,眼中的恨意几乎将整个县衙包裹,沉默着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