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渡口】
卯时三刻的晨光终于刺破铅灰色的云层,却未带来半分暖意。
渡口的浮冰在暗流中碰撞,发出冷玉相击般的脆响,惊得栖息在船舷的寒鸦扑棱棱飞起,翅尖扫落白江狐裘上的积雪。郑婉兮攥着他衣袖的手指几乎嵌进毛领,绣着并蒂莲的喜幡残片仍缠在她发间,金线在风雪里晃出细碎的光,像极了她此刻抖个不停的睫毛。
“白道长真是雅兴。”
金风的声音从石阶上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石子,砸在结着薄冰的石板上。他站在三丈外,玄色婚服的前襟浸着暗紫血渍,从领口蜿蜒至腰间,在晨曦下泛着不祥的光泽。腰间的碎玉只剩半块,另一半正被白江攥在掌心,冰冷的触感顺着指缝蔓延,几乎冻僵了他试图结印的指尖。
白江将郑婉兮往船舷后又护了护,余光瞥见她腰间匕首的桃花纹——那匕首的弧度太过眼熟,刀柄处还留着一道浅疤,像极了三日前他在绸缎庄后院看见的划痕。但此刻无暇细想,金风已踏着碎冰逼近,靴底碾过郑婉兮掉落的珍珠,发出“咔嚓”的脆响,如同碾碎某种脆弱的东西。
“金公子追至寒江,是想亲自送郑小姐渡河?”白江的声音刻意平稳,目光却紧锁着金风握碎玉的右手。那截青玉上新增的裂纹正顺着指腹延伸,血色从纹路里渗出,在玉面凝成细小的珠串,“昨夜喜宴想必热闹,金公子怎有闲暇在此观雪?”
金风忽然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锋利如刀,震得檐角积雪簌簌掉落。他抬手,指尖的血珠滴在雪地上,晕开红梅似的痕迹:“热闹?”
他重复道,目光掠过郑婉兮发间歪斜的金钗,那支鎏金步摇的流苏散了一半,“白道长可知,昨夜喜娘替她上头时,这步摇下还藏着一截桃木簪?”
郑婉兮猛地一颤,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那截沉香木簪。木香透过衣料传来,烫得她心口发慌。
她想开口辩解,却被金风骤然转来的视线钉在原地——那目光并非看向逃婚的新娘,而是越过她的肩头,死死胶着在白江脸上,瞳孔深处翻涌着风雪也掩不住的戾气。
“金风!”郑婉兮上前半步,喜服的金线勾住白江狐裘的毛领,在两人之间扯出细长的银丝,“我逃婚是因为——”
“因为他?”金风打断她,碎玉在掌心碾出更深的血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郑婉兮,你当我瞎了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江面上的浮冰都似颤动了一下,“你看他的眼神就和看我不一样,呵,也罢,随便你心里想着谁吧。”
白江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握住郑婉兮的手腕想将她拉回,却触到她袖中坚硬的匕首柄。
他能感觉到金风身上暴涨的魔气,那股混杂着松木香与血腥气的气流正顺着冰面蔓延,将附近的浮冰都冻出了蛛网般的裂痕。
“金公子言重了。”白江压下喉间的涩意,强行稳住声线,“郑小姐与你本就非两情相悦,强扭的瓜不甜。”
“两情相悦?”金风忽然嗤笑出声,向前逼近一步,玄色衣摆扫过地面,溅起的冰渣打在白江靴面上。他抬手,指尖几乎点到白江胸口,“白江,你告诉我——”他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呢喃的诡异温柔,“若我与她两情相悦,你今日,还敢站在这里吗?”
白江的呼吸一滞。晨光恰好落在金风眼底,将他瞳孔里的血色映得格外清晰,那不是单纯的愤怒,更像是某种被强行压抑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他能闻到金风呼吸里的血腥气,比昨夜在喜堂时浓重数倍,显然魔丹已濒临失控边缘。
“我带她走,与你我无关。”白江别开视线,望向远处泛白的江面,“郑小姐有选择的自由。”
“自由?”金风忽然大笑,笑声里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咳出的血沫溅在雪地上,像撒开的红珊瑚碎。他指着郑婉兮腰间的匕首,笑得肩膀发颤:“她的‘自由’,就是带着你送的鱼肠剑逃婚?白江,你这仙人的慈悲,倒真是无处不在。”
郑婉兮看着金风笑出的眼泪,忽然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她想起昨夜喜堂后窗,曾看见金风对着半块碎玉发呆,指尖在裂纹上反复摩挲,那时他的背影萧索得像渡口的孤舟。
她猛地挣脱白江的手,上前一步喊道:“金风!我喜欢的是白公子!从三年前初见时就是!你我本就……”
“够了!”金风猛地转头看向她,眼神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寒冰,“郑婉兮,”他一字一顿道,碎玉在掌心发出“咔嚓”的轻响,“你以为你说喜欢他,我就会信?”他的目光扫过她发间的金钗,又落回白江脸上,“你以为用这种方式逼我放手,就能遂了你们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