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把话咽了回去,然后慢吞吞地说:“我不讨厌你。”
他的眼神有点飘。
鹤丸国永拿着自己刚写完的那张纸,纵向排列的七乘七个名字工整地誊在上面,第一排是队长位,他的名字在第三列最前方。
“我也非常……非常尊敬您,从很久以前就是了,这几天一起住着也蛮开心的。” 虽然你天天让我加夜班,“但果然我还是搬去西寝住比较好吧,毕竟……”
“毕竟什么?”
毕竟您终究是将军啊,大人。
鹤丸国永的记忆一瞬间飘回了几年前。
在他颠沛流离之际曾获得太阳的眷顾,获得了短暂的安宁。可是黑夜终究还是降临,于是他被教育要敬畏光明。
他不期待三日月宗近还能记得多少,人嘛,也不能太贪心。
鹤丸国永沉默。
三日月宗近不急于鹤丸国永的答案,他走到他身边,从鹤丸国永手中抽出那张抄好的安排表。
“鹤的字真好看。”三日月宗近说,“我记得歌仙也写得一手好字,不过比起来我更中意鹤的字。”
三日月宗近提起的歌仙,全名歌仙兼定,曾为其家主连斩三十六位反叛者,被家主以“三十六歌仙”赐名。虽是员猛将,但酷爱诗赋,书法也是一绝。墨宝被家主广为称赞,小乌丸每每提起也是喜欢得不得了。
“小乌丸经常和我提他的字,不过每次提到他,我都会推荐你。”三日月宗近说道。
鹤丸国永不解其意。
三日月宗近放下纸,转身去收拾席榻,留给鹤丸国永一个背影。
“常年带兵,旁人大多嫌我们戾气太重敬而远之。鹤怎样看?”他问道。
“现在吗?”鹤丸国永认真地想了想,“真正了解过后才能明白,其实你们不是那样的高不可攀。你们再凶也是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你们也有喜怒哀乐,不只是杀戮的机器。被关在这里四五年,你也很寂寞吧。
至于你个人,对我而言……会有一种亦师亦友的感觉。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是同伴,是朋友。”
三日月宗近回头,脸上挂着开心的笑:“是了,这就是我中意你的地方。鹤是个懂我的人啊。”
我不需要别人对我恭敬,那些早已习以为常了。
翌日,傍晚。夕阳的余晖落满天边。
一期一振、和泉守兼定和鹤丸国永三人各带一队,分别去往广也上屋、三和郡和仙台塔。
“广也上屋附近比较黑,少年人行动敏捷,应该没问题。三和郡那边虽然地势开阔,但是掩体多,问题也不大。”小乌丸依次同他们解释,到鹤丸国永这边却犯了难,“仙台塔是塔,还在修缮中,外面有加固用的锁链,里头估计会有草席竹竿支撑,踩上去动静不小,常规手段登塔易被察觉,你们注意安全。”
“他们怎么想的?到修缮中的塔里集会,不怕把它压塌了吗?”和泉守兼定瞟了眼图纸吐槽道,“标记的那个是他们的位置吗?周围也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啊。”
“难度的确大。”拿到图纸的时候小乌丸就没抱太大希望了。他承认:“所以你们尽力而为吧。”
然而鹤丸国永却十分自信:“放心,我会带回令你满意的结果的。”
他朝身后眨眨眼,小夜向他点头,今剑则同样自信地竖起大拇指。
“嗯,我也相信鹤能拿回不错的情报。”三日月宗近附和道。
趁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三队人很快离开庭院。
“你可真是信任鹤丸国永。”小乌丸和三日月宗近往回走,“也没见你特别关照另两个五条来的人。”
“鹤是个很聪明的人。”三日月宗近说。
“你是指那天午饭前他道破屯所本质的事?”小乌丸掀开前厅的门帘,“莺丸似乎也是个很好的人选,性格也很稳。不过你把他排在了鹤丸那组的副队长位。”
三日月宗近捏着钳子把泥炉上烫着的酒罐夹下来,醉人的酒香弥散至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给自己倒满,也不忘给小乌丸添上。小乌丸摇着盏,嗅着那股馨香。
“以前没发现,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的,真令我意外。”
“是啊,真喜欢。”三日月宗近不否认,“又聪明又懂人心思的同伴太难得了。”
他顿了顿:“不过,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个理由。”
小乌丸侧着身,枕着胳膊靠在木围栏上,听到三日月宗近这样说,他随口一搭:“什么理由?”
“不好说,只是……”难得三日月宗近如此犹豫,小乌丸回头看他。
“只是感觉……”
这份信任似乎存在很久了。
三日月宗近看着泥炉中的火苗,迟迟没有说出口。
仙台塔地处孤也城内近海的道中,南面距离海边不足千米。相传早些年是座佛塔,在溯行军的袭击中被烧毁,只剩一副空架子。近几年在君上的授意下,当地开展了修复活动。其实已经建了个七七八八,只是里面的加固结构还没撤,草席木板还铺着,偶尔跑个老鼠上去,叫声从下头能直通到顶。
“使用大太刀的我无论如何也上不去。”太郎说道,“不仅是大太刀,还有枪,武器体积太大,在里面施展不开。而且我们本身也更重一些,没法藏。”
“没错,鹤丸阁下有什么好办法吗?”蜻蛉切把枪揽在怀里,枪尖反射月光,明晃晃的。
他们藏身的石碑在塔的北面。
今夜月光皎洁天上少云,光线很足。碑影打在地上宛如泼墨。
小夜坐在鹤丸国永肩头,蜻蛉切扛着今剑和五虎退,太郎和莺丸友成低伏,警戒周围。
“海边空气真好。”鹤丸国永耸了耸鼻子。“太郎先生和蜻蛉切在这里等着就行,上塔的事交给我们。”
他从石碑后面探出头去,银色的头发在月下仿佛发着光。
他缩回脑袋,打开图纸。他们的位置和塔之间隔着一道墙,图纸上显示塔下有些矮树,勉强可以藏身。但是围墙到矮树之间没有一点遮蔽,想要越过围墙钻进矮树堆,就得冒一个被塔上人发现的风险。
“不知道上面有没有望风的。”鹤丸国永留意到加固用的锁链,心生一计,“莺丸,你能做到踩着那个锁链行动吗?”
莺丸往外面看了看,又盯着图纸看了半天:“悬。”
“行,那你就到塔下去。”鹤丸国永在图纸上点了一个位置,“你守在那里,有什么异常就弄出点动静……”他把自己胸前挂着的白色绒球取下来,三条金色的小链子撞击着发出细碎的声响,“你就抖抖它。”
莺丸友成将小绒球挂在腰间:“好。”
鹤丸国永又拍拍小夜的腿:“专业的事当然要让专业的人来做。小夜,你来决定行动时机,目标是塔顶。”
小夜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云。
从海上吹来的风咸津津的。
这样晴朗的夜里,但凡有一点薄云就能遮住很大一片光。他看了很久,直到鹤丸国永因脖子保持一个姿势而酸痛难忍时,终于有所行动。
就像是经过精密的计算一样,当那团从海上飘来的云朵刚遮住月亮一角时,小夜如鬼魅一般消失在鹤丸国永肩头。他小巧的身影闪烁着沿墙角往东。鹤丸国永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了,因为更大的云团彻底将月光挡死。视线变得模糊,这时五虎退小声地和蜻蛉切说:“小夜已经上塔了。”
今剑和五虎退看得很清楚,小夜既没从塔内走,也没顺着锁链上,而是贴着塔身一层层翻上去。一层一层,翻得干净利落。眼瞅着快到目标塔层,他突然停了下来,双手抓着飞檐的横梁,吊了好一阵子。
因为云团散了。
视野又清晰了起来。蜻蛉切和太郎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悬在空中,往上一点点,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还有人影攒动。起初鹤丸国永还安慰他们,没有过硬的技术,左文字家不能在刺客界那么出名,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心里也开始打鼓。毕竟小夜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啊。
但是小夜用实力证明了他的水平。他足足吊了一个钟头,终于又等来一片云。借着昏暗的势头,他猛然发力,一口气越上两层,终于来到塔顶。他的身体紧缩在塔针底座,上面风大,小夜的衣角随风飘扬。
小夜远远比了个手势,今剑和五虎退是看不懂的,他只给鹤丸国永比画。鹤丸国永点点头,然后冲莺丸友成说道:“出发吧,不用躲,直接去。”
时间比什么都珍贵。莺丸友成没多问,闪出石碑干脆地翻越围墙,一头扎进树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