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界风神的神殿叫做“灵吹殿”,此界风神名唤“李不如”。
这日,殿外良辅良弼在给天神擦雕栏,一只白鸟就扑棱着翅膀停在栏杆上,他们取下信件,没有看到信件上的朱志,只看到信筒上来自天一殿的标记。
没有朱志,就说明信里的东西并不是值得人回避的,这份传来的消息不仅可以传达给别的天神,连身为良辅良弼的他们也可以查看,于是两人二话不说凑在一起展信浏览,看毕,二人纷纷奔入正殿将信件给此界风神李不如过目。
李不如站在正殿中,旁边就是此界风神神像。上一瞬他似乎有事要做,良辅良弼一进来,只能看到还在摆动的大袖,原地不动的李不如接过信,看了后一言不发。
良弼还将印有天一殿标记的信筒呈递给李不如,问:“天神大人,此事要告诉别的天神吗?”
别的天神?李不如与别的天神没什么太密切的往来,别的天神对他有很大的芥蒂,只因为他不是天生成神,他是半神成神。
半神能成神是因为血脉里有了天神的天命,他获得这个天命非偷非抢,而是因为上一任此界风神非给他不可,他说他不要,她非要给,她说要用神力表真心。但无论真相如何,在众天神眼中他就是个哄骗天神真心赚取神力的伪君子、无耻徒——即使他们不明说,李不如也看得出来。
李不如沉思片刻,道:“不必告诉。”
两界中,天神之间的交往一靠飞鸟二靠护神。飞鸟传信传的通常是急信,也有可能是天神之间的私信,信中内容算不上正式;护神传信则是正式的通报,通常由天神下令发出,其中以尊者的指令优先。
李不如随意收装起信,命令良辅良弼退下做事,重新抬起衣袖,从中拿出一个缠绕着火烧纹的小竹筒,一开,眨眼间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
“又再看什么?我这三妄殿也没什么好看的吧。”
罔罗陈仰头对明极道,此时他守在一株树旁,树下还盘腿坐着一个打坐的咸,“你倒是会挑地方,挑了日终山那么个清净地,上乘景色,让人见过一次就忘不掉——这么想起来,上一次看见日终山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明极离他们比较远,前后远,上下也远——在三妄殿一间小阁楼前面的屋顶上,那块屋顶倾斜的角度有些让人心惊胆战,他站在上面倒能如履平地。
大殿威严庄重,小院也颇有古香韵味,他们的主人看上去也是一副典雅模样。就是这殿主比看上去话多,让人怀疑他用法力的时候是不是用在了自己身上,犯话痨一样,碎碎念个不止。
“很久以前?”本应在打坐的咸忽然睁眼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罔罗陈往她头上轻拍一下,道:“让你静心感悟,插什么话——记不清了。”
咸只好调整调整坐姿继续闭眼“静心”。
突然明极的声音从屋顶上传下来:“此界现状如何?”
罔罗陈把视线从动来动去的咸身上换到明极身上,眼中色彩也随之变换,回答他:“在找你。不过不必担心,彼境疾神之力用得很少、藏得很深,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找不过来的。”
“……”明极换了一种更直白的问法:“姜栝呢?”
罔罗陈一愣,然后道:“不闻其踪,众神也在找。”
明极:“不曾被问罪?”
罔罗陈:“这倒是不知。”
明极:“不曾受刑?”
罔罗陈:“未听说有。”
闻言明极就不管了——他早就不想管了。实则问完这几句话他觉得纯属多余,也不知道问出来干什么,刚闭了嘴就觉得后悔。
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素河来。
明明已经等了八十年,如果不是众神又找到了理由让他死,他觉得自己还能再等八十年,直到众神重新唤醒他的愤怒和不甘。
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连十八个瞬息也等不了。
八十年前的思绪和情绪仿佛陷入了冰封,如今回头再看已经无法体会和理解,就像他已经无法体会和理解六百五十年前、四百年前、两百二十年前的自己。仅仅靠着一些亏欠串通了无数荒唐无趣的岁月。
他转身离开,罔罗陈就凝望着他的背影被阁楼逐渐遮住。
本应该打坐的咸此时睁开眼探出上半身打量罔罗陈,一脸调侃看戏。她故意拖着声音打断罔罗陈的沉浸,嬉笑道:“父神大人,你这眼神,我从没见过啊——都快粘在明极大人身上了。”
当头一拍照常伺候,拍完罔罗陈道:“让你好好静心感悟病理,你感悟出什么来了?”
咸故作正色戏弄道:“感悟出:相~思~成~疾~”
罔罗陈直接用手指的骨节敲咸的天灵盖,道:“我让你感悟麦叶的病理,你感悟出这么个颠三倒四的东西——麦叶有相思吗?”
咸憋不住咧开嘴,合上眼摇头晃脑道:“小神打坐太久昏了头,要不为何眼前有好大一片麦叶?”
罔罗陈瞅见她那只半睁的眼,无奈摇头,只能轻笑出声,收了声,他问:“你看出来了?”
咸打坐的姿势一松懈,立马成了流氓姿势,两手手心撑在膝盖上,不说话,只是一边摇头一边发出声音:“啧、啧、啧。”
罔罗陈望向刚才有人站的地方,怀着一丝浅笑,无论是看向他或他在过的地方,眼中的情愫从来就没有变。
他道:“那他怎么看不出来?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怎么就看不出别人的情意呢?白活一千年,就没人教过他什么叫‘情爱’吗?——不过我也不要,能看一次是一次。”
“啧、啧、啧。”咸每摇一下头都要发出一声响。
罔罗陈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被她这么一“啧”,脸上竟有些挂不住,于是朝她威胁道:“还‘啧’什么,再‘啧’我就给你施法了,到时你只能哭着去求此界疾神帮你解开。”
咸揶揄道:“哟,还不让别人说。”
一副欠打模样。
罔罗陈转身对着咸,微微眯着眼,道:“小神仙,你就是咬准我不会伸手把你打得跪地求饶是不是?”
咸有恃无恐地晃了晃头,不打趣自己的父神了,也去看那个倾斜的檐角,自顾看了会儿,缓缓冒出一阵感慨:“不过明极大人真的是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他一直是这样吗?”
罔罗陈与她望向同一个地方,笑意也淡了,多了几分怅然,回答咸:“不知道。四百年前见到他,他就是不爱说话的模样,偶尔会笑,但我只见过一次——就像见过日终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