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打住,我这是糕点生意呢,总说这些——不好不好,太腥气了。”
“就这么说说——总之惨状一片啊。后来不是抓他吗,十多个人一块儿抓,瞎折腾,这人逃到街上来,脸上半块头皮都没了,血流了一地。”
“晦!还说!”掌柜收笔,身子前探,“十多个人呐?就抓这么一个?”
“对喽,杜五娘找的人。”
“怎么还给人头皮掀了呢?”
“罪有应得呗,血淋淋的,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跑到街上;也不看看杜五娘养的是什么狸奴,只给他刮了一层皮都不错啦。可惜喽,杜五娘那么好的狸奴,那品相我可是见过的。还有只银郡奴,千金难求,那毛,那眼睛,金滴子似的——跟那些抓大鼠的可不一样,后来还不是皮做了案布,眼串成了铃,脑袋都给削掉做成了碗!”
掌柜重新执笔,啧啧摇头,“是呢,可惜,心疼得紧。”
糕点包好了,伙计递给郑含,在外面几乎不怎么说话的荀相羊忽然开口:“假。”
“……”
“……”
荀相羊又说:“我可没见你们心疼。”
“这……”客人被噎住。
荀相羊不留情面,“分明对狸猫的死状和人惨状新奇得不得了,还虚情假意说什么‘心疼’,无非就是喜欢四处传言,是仓廪盈余,饱饭多言。”
掌柜过了许久才能尴尬地干笑几声,说:“额……呵呵,大娘你心善,我们这些人没什么见识,没有你的洪福,对大娘的品性望而莫及啊。”
荀相羊:“我无品无德,更不心善。狸猫,死就死了;人皮,剐就剐了——没有什么值得心疼。”
客人和掌柜又是尴尬又是一头雾水,互相对了对眼。
好在郑含匆匆接过糕点,把荀相羊拽出门,动怒了,不解地问她:“荀娘,你方才说什么呢?”
荀相羊不与他对视,道:“怎么,我说错了?哪句?”
“不是,你……”郑含气急而笑,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脱口反问,“你甚至连一只狸奴都不会心疼?”
荀相羊不喜欢盯着别人看,如果她看了,眼神多半都是又准又冷,两根冰锥似的。她看着郑含,冷冷道:“我该心疼吗?”
“你看看你,别的小娘哪里会像你这样无情?”
荀相羊别开眼道:“别的小娘除了怀着聪明真心善的,剩下的都是杜五娘这样的蠢货:见着新鲜漂亮的东西便喜爱得紧,自己不珍惜,毁了又要去怪别人,转头又喜爱上别的。别的小娘喜欢狸猫漂亮,见了狸猫会开心,我又不会;除了摔到我脚边的狸猫我能带回去给它寻个好主,我为何要心疼别人喜欢的东西?”
“你简直——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郑含问。
“心就是心,肉瓣罢了,不是什么做的。”
“你的肉瓣心,今日冷冷地听着一只狸奴惨死,明日是不是就可以冷冷地看着别人惨死?”
“也说不定呢。”
“你自己跟刚才你骂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们比我假。”
郑含又被气出笑声来,缓了会儿,他又气又决绝地说:“我受够了,荀娘,我真的受够了。这么多个月,我一直告诉自己,不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父母之命在前,我也依旧对你好,但我真的受够了。从今日起,你我情分已经没有再延续的必要了。”
荀相羊不耐烦地吐息一口气,道:“郑二郎,你是在对你自己好——你和我本来就没有情分,没有的东西,你自作多情些什么?”
郑含气红了脸,将手中糕点摔在地上,吼道:“荀娘子!你歹毒至此,心冷无情!从前种种不过笑话,我郑二从此与你一刀两断!”
荀相羊轻飘飘地说:“行啊。”
郑含胸口剧烈起伏,狠狠盯着荀相羊,还想要说些什么,牙都要咬碎了。最后到底是承受不了那双若无其事的眸子,于是不顾不管,穿过四面隐隐传出的流言蜚语,转身走了。
荀相羊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低头看着被摔在地上的糕点,眼尖地瞅见了墙角处衣衫褴褛抱臂坐地的乞儿,越过糕点,目中无人地离去。
……
来瑞楼的场面一度尴尬起来。
“这是怎么个事啊?”
食膳神摇着扇子,张头探脑地张望楼下,可惜个子太矮,什么也没看到。
姜栝转头,为他指了指荀相羊,说:“喏,你不是问你能帮上什么忙吗,这小娘本性原是不坏,却被风言风语扰了心,觉得自己坏透了,要帮这小娘洗脱罪名,你能出点什么力?”
食膳神凑过去看见了荀相羊,坐回来皱着五官想了想,然后拍腿道:“或许还真能成!人嘛,简单,活着不过是为了‘欲’,是七欲,也是七苦,欲念缠缠,苦苦相扣。世人之言大多随风顺水,只要他们把真话听进去了,这小娘在他们眼里的模样自然会变。不说出手必成,但也足够。我可以让他们先起腹欲,再填腹欲,饭饱神虚,这耳朵也就顺了。”
姜栝挑挑眉,觉得这方法真有几分新鲜,问道:“是吗?真行啊?”实则他的语气已经跃跃欲试。
这两人一拍即合,颇有些臭味相投的意味。
明极且疑且无语,想制止,无奈找不出制止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