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上凝固的落蜡没人清理,里面的蜡烛只剩短短一截,烛芯周围的蜡泛着亮光。天色不算暗,燃起来的光却被天色吞了点,显得没那么亮,昏沉沉的。烛光摇曳,将明极的身影隐约映在屏风上。
“明极,开门,开门开门。”
明极轻飘飘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置若罔闻。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门外动静就消失了。
湿润的衣裳被铺开,和昨天的放在同一扇屏风上。明极上身微微后倾,腰腹肌肉紧绷,低着头,脖子露出流畅有力的线条,散落的发丝粘在皮肤表层。他从腰间解开有些湿润的绢帛,只掀开一角,就在火光中看见了绢帛内层星星点点的血迹,还好,不是很多了。
明极拆开腰间绢帛,拆到第二圈,屋外忽然传来瓦落声——下着雨,他可不觉得是猫。
“哐——”
窗户忽然被推开,一阵冷风硬直地灌进来。明极淡定地斜眼看过去,姜栝蹲在窗口,怀里抱着东西,一手抬起窗户,发型凌乱,兴高采烈的神情在推开窗户的一瞬间凝滞,笑容挂在脸上,目光渐渐变得像屋里的烛火。
明极手掌上凌乱地缠着拆开的绢帛,吹进来的冷风没有让他感到一丝不适,他继续拆布,如果姜栝识点趣,就应该回避一下再来。
但姜栝没有,他从窗边下来,缓缓关上窗户,一言不发。他的视线和明极没有交集,然而在他余光的最边缘,他依旧能感知到明极的一举一动。
房间窄,就那么大一点,蜡烛的味道被刚才的风吹散,现在重新聚起来,传入口鼻,无端带来点闷热。
姜栝目不斜视地从明极身后走过,绕到屏风后,把手里的衣服轻轻放在床上,一举一动不自觉地效仿了明极的不紧不慢,可那种气定神闲,姜栝学不来。
他举步轻悄,悄无声息地站在屏风后面。他比屏风高,但他故意低下头,让屏风顶上的木条刚好挡住眼尾。
泛黄泛灰的屏风上有风景画,画的什么姜栝不甚在意,只看到旁边长长的题字,他伸出手,食指点在了那堆字中的“明”字上,顺着笔锋慢慢滑动。
指腹和屏风面因为摩擦起了微弱的“沙沙”声。
“……明极,换好了没?”他的语速很快,克制地压抑着音调,跟他迂缓的动作十分不匹配。
没有回应。
姜栝仍然在微笑,虽然他心中一点笑意都没有;这笑是固定的,像定死在风口的厚油布,作用仅为遮挡和掩盖。
他顺着斜向左下的笔锋写完那个“明”字,最后一笔写得很利落,但是写完又迂回踌躇起来,先是用手指撩晃从屏风顶端垂下来的衣角,很湿润,然后才一点点、一点点地移到落到屏风的影子上。
影子在动,姜栝就慢慢跟上去,用手背轻轻贴在缠着绢帛的手投过来的影子上,然后一寸一寸在屏风上挪动,最后换回指尖一点,点到哪里都不知道了。
“好了没?”他又问。
明极没说话,但姜栝知道他已经拆完了。屏风上的身影远去,水声响起,等到明极重新靠近屏风,正要把那套干衣服从屏风角上拿下去,姜栝就一把拽住衣裳。他把头抬起来,望着明极说:“我给你带了新的。”
明极看他一眼,还是要把衣服拉过去,姜栝不松手,屏风一歪,险些倒下,还是姜栝把它抵稳,借机一把抢下衣服。
“我给你带了新的,你总不能一直像之前那样装扮。”
这种幼稚的手段明极屡见不鲜,最好的方法就是顺着他,认识这一点,明极放弃纠缠,向屏风后走来。
姜栝退到一旁,靠着只到自己肩胛骨的柜子,手肘一抬,刚好搭上去,不急不躁地等明极把衣服穿上。
“对面的酒楼今日不待客,明日过午的时候你跟我去逛一逛——别说不去,去找找机缘,看看能不能想到办法帮帮那小娘。”
姜栝没有耍滑调,说的话再正常不过,明极原在好端端穿衣服,却因为姜栝开始说话,脑海中猛然闪过某些回忆,让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姜栝。姜栝迎接他的视线,对他笑,可这笑容在两人对视下逐渐变了味道。
怪异的氛围在流转,明极说不出什么来,也不知道自己转头作甚,眉头一皱,当即移开目光,沉默不语地把圆领袍扣好。
“好了?”姜栝问。
明极理着袖子颔首。
姜栝就一言不发离开房间了。
蜡烛味越来越浓,明极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冷风扑到面上,这才冲散思绪。
又一日过去。
约莫到了中午,姜栝如期来敲门,这次出行很爽快,明极没有推辞,姜栝没有拉扯。那带着蜡烛味的气氛似乎还在两人之间流转,一天过去了,谁也没有缓过劲。
好在来瑞楼熙熙攘攘宾客如云,让人只会想着人多不多挤不挤,别的念头就像门口的花毡,花纹炫目,但是都被涌入楼中的伞挡了个实。
画栋朱楼,飞檐斗拱,来瑞楼不愧为“临曲第一楼”,光是迈入大门,就已能闻见若有若无的酒肉香。
世风开明,来的大多都是熟客,不讲虚礼,一进厅就此呼彼应。应答声在头顶抛过来丢回去,姜栝带着明极从中间过,上楼找了个好位置,招呼着烈酒美食;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竟都显得安静收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