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物
漩涡鸣人离开木叶的第一年冬天,纲手站在雪里,记起很多年之前的那个下午。仅仅只是下午,尚且足够威严的天色却已被雪势变大后的深暗所攫取。雪不是简单的东西,知道抱团,四处折射反光,搞得赶路行人多容易被雪盲。但是回忆里的光线柔和微妙,幽暗深思,要紧的地方还格外清晰,像精心冲洗的相片,角落里带着晕影,整个画面是端正好后再慢放的,足够她看清那个扶着栏杆沉思的女人,松树一样直挺挺地站在议事厅外,阳台边缘。瘦削的肩膀外只搭着一件白绒绒的狐狸皮和灰色羽织,被泡沫一样滑着空气掉下来的雪衬得发灰发暗,但在亮着烛火的昏暗大厅里又显出一股几乎要反出月光般的傲气。
油女一族的人说,今年木叶的冬天会非常短。短得惊人,百年一见,雪却下得很大。纲手觉得她此生不会再遇到这样大的雪了,三十年前的那场,今年再是一场,一共两次,过了就是过了。没有言语可以表达出她此刻的心情。静音敲敲门,进来放下一个什么东西,响动谨慎微小,知道她不愿意被打扰,端过来一杯茶,以一个忍者该有的素养悄悄走掉了。对他们这种人——也就是她们这种人来说,脚步声才是真正金贵的东西。要么是家财外露;或是环境太安全,什么也不必介意;也可能是有人过完了自己在世上的日子,不得不离开了。
纲手回头在桌上看到一条细长的牛皮纸袋,窗户关严了,冷气依旧百折不挠地入侵,她懒得活动开手指,更没有批公文的打算,所以这个棕色的包裹是动也不打算动。上面半个字都没写。她心里有底了,是自来也,大概只有他。
已经是这个地位的女人了,又是五十岁以上的忍者,捱过艰难的青年、壮年,天然地被期待去享有别人主动捧过来的资源。从前,族里多么华贵的水滴一样的宝石和星星一样的珍珠,精金的护甲、盾牌,蝙蝠样的护体神器......其实看多了会觉得都一样,不是趁不趁手,是越来越被消磨想象力,原来好东西也不过如此,热情就没了,不期待了,即使知道这些东西无穷无尽......它们也的确该无穷无尽。好东西是伴着传奇一起出现的,像种子和霉菌一样伴生、存活,谈不上什么感触了,实话实说吧,就是:能打动纲手的东西已经很少了。很少,那还有吗?大概是......有的,但不一定见得到,也不一定想要,这就是想象力的少和意志坚强的领导人的想法。是的,这是她回到木叶的第二年。
所以,到现在,自己没见过的好东西大概只剩下大蛇丸口中的“福尔马林”。那是一种能静止时间的宝物。离开母体的香蕉,那类柔软懦弱的植物不必再腐烂;被剖出的眼球和皱巴巴的皮肤一起永存。大蛇丸要借力划船,逆水行舟,溯流而上,找寻生命的本质,这是多么动人的执念,但她告诫自己去忘记,去极力地将这些回忆抛之脑后,不要去回想那对金色眼睛里的神情,然后安慰自己道,过去这么久,她或许早已经忘了。
福尔马林,透明的河流,封存在罐子里,和眼睛、蛇皮、羊骨头、粉色的脑组织一起泡澡,不知道原理是什么。因为太清澈,所以被置于其中的物体染上些微,就失色崩溃了。只有大蛇丸那么苍白纯净的人才能和这种东西共存。她看一眼就不行了,可能是脑子里想的太多,不用进去泡澡就脱色,连接触都被嫌多余。金色头发里早就长出白头发了。百豪之术,她在二战和三战时用得不少,大概这也和福尔马林一样,是某种叫人忌惮的宝物。这一代人,他们,可能再往后,这样的事会少些。大蛇丸和纲手知道他们彼此各有各的宝物,在话语交锋里是隐秘不肯示人的,但对彼此的警戒近似于无,很大方。其实纲手早知道了,她只是害怕面对面地朝着自己承认:他们是一样的人。
喝完茶,批公文。哪里来这么多事,她看了一会儿,挪开视线,盯着指尖发愣,一边漫无目的地转移工作的念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边如有所感:今天不好。哪里不好?不知道。但五秒钟后果然开始觉得手指皱缩发冷,明明皮肤还像装钞票的信封一样光滑明亮,却被过于直白的顶光灯无故打量出皱纹,就这样浮现出老意。她累了。
“静音。”
脚步声近了,加藤静音跑了进来,像个女孩一样激动地站定。“纲手大人?”
纲手突然又不觉得自己怎么了,像长跑后要屏息,喝水前最劳累、肺部肿胀、缺氧难受的那一秒,在年轻女孩的新鲜面团一样还未得机会发起来的脸前,就那样过去了。
她深呼吸。“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