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蓉的喉间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沙哑的嗓音在雨中回荡。
“啊————”
如杜鹃啼血,哀鸣不止,泪水决堤般涌出,灵魂被反复拉扯。
她撕心裂肺的哀嚎几乎盖过雨声。
再次拔出利刃,连连刺下。
狂风暴雨中,她双眸混沌,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那些被她刻意压下的过往如潮水般奔涌而来,所有的理智与信念骤然崩塌。
多年前,正值饥荒。
姐妹二人从家乡一路往北逃难,途径多处乡镇,所遇皆是难民,她们抱紧怀中所剩不多的干粮,小心翼翼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饥荒之年,粮价疯涨。百姓早已吃不起米粮,一个面饼便是一家子一日里的吃食。
饥饿之下,他们能做出更疯狂的事来,有些地方甚至出现过易子而食的情况。
两个孩子独自在路上行走,最易引起那群人的注意。
姜蓉拉着妹妹跑出乡镇,见后头无人跟随,才松下一口气。
“姐姐,你吃。”阿九面色蜡黄,一看便是营养不良的模样,嘴唇惨白干裂,抬头时却是一张笑脸。
她从怀中拿出一块面饼递过去。
“姐姐不饿,你吃吧。”姜蓉推了回去,认真的替她擦去脸上灰尘。
阿九低头想了想,将面饼掰开,多的一半递给姜蓉,眼睛弯成月牙,“姐姐也吃。”
她乖巧懂事,虽在逃难,却依旧留有孩童般的天真质朴,那是悲苦日子里唯一的慰藉。
直到她们在临清城外遇到晏宁。
那时她们已徒步走了几个月,从冬日走到夏日,身上衣衫破旧,鞋子磨破了几个洞,露出龟裂的脚趾,喉间火辣辣地,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吃食早已没了,她们饿得再也走不动了,眼前直冒金星,模糊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鞋子。
姜蓉抬头。
女子面容秀美,穿着粗布麻衣也不掩她的容色。
她神色淡漠,低眉敛目,于她们来说,就是绝望之时骤然出现的神女。
日光照在她背后,让她的脸庞变得朦胧起来。
姜蓉茫茫然地望着。
直到神女朝她们伸手,暖阳在她身上渡了层光。
绝处逢生,柳暗花明。
那时她们天真地以为最艰苦的日子已经过去。
晏宁走前为她们留下了银子和吃食,足够她们再过上几个月,可宅院中的孩子很多,银子早晚有花光的一天。
她只能出去找赚钱的法子,阿九则偷偷溜去学堂外,听先生教书。
她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在地上写写画画,字迹形如龟爬,她便苦恼地皱眉,又划掉重写。
姜蓉回来时,她会兴奋地跑过来,手中握着一个石子,作势写给她看,“姐姐,我会写你的名字了。”
她蹲下身,用石子在地上刻上姜蓉的名字,一笔一划刻得极其认真,小小的身子一挪一挪。
最后一笔落下,她仰头,眼中神采奕奕,“姐姐,我厉不厉害?”声音软糯,带着孩子的甜味。
姜蓉笑着捏捏她的脸,“厉害。”随即又问:“可是为什么要先写我的名字?”
阿九站起身,抱住她的腿,仰着脸看她,眼睛像葡萄一样,“因为有姐姐才有阿九。”
‘轰隆’——
风声哭号着带走她的回忆,连同她的妹妹一起带走了。
姜蓉止住了哭,双眼空洞,更像是忘记了哭。
云层中有雷电穿梭,阴沉的天色宛如黑夜,忽闪而过的惊雷照亮晏宁的脸,她形容狼狈,任由雨水划过她的下颌,那双始终淡然的眸子似有动容。
“姜蓉,你该走了。”
女子睫毛颤动,慢慢抬头,雨珠砸在她脸上,眼睛睁不开,连外界的声音都变得缥缈起来。
她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只依稀听到耳畔传来声音。
——你该走了。
走?走去哪儿?
她孤独地跌坐在雨中,心中失去的那一块始终无法填补。
杀了人,她能逃到哪儿去?
阿九在这,她不能离开……
“姜蓉。”似有神女平和的嗓音降临,“你不该为他的死负责。”
神为世人赐福。
福泽众生。
眼前出现了一条新的路。
“阿九从未离开,她在陪着你。”
姜蓉眼中浮现一道光,她扭头虚空一摸,似乎感受到什么,笑了起来,同时眼泪夺眶而出。
雨幕中,她们的背影渐行渐远。
清璇回过神,喉头滚动,也觉苦涩难当。
看似报了仇,逝去的亲人却再也回不来。
她垂眸掩去落寞的神色。
晏宁转身,望见远处撑着伞走进雨里的男子,神色一顿,静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