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昊转去了艺术班,我后面的座位空了出来。没有人愿意补上这个座位的空缺,高二还剩下半个学期,同学们都不想受到张纹的影响。
除了吴昊,班里还少了小敏小欣,连平日里最害怕吵闹的小凤都觉得下课后班里变得有些过于安静。我常常有意无意地回过头去找吴昊,看到他座位空空,我才意识到他已经转班一个星期了。
“怎么,想吴昊了?”张纹趴在桌子上问我。
我反问她:“你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就快要高三了,你还睡得着。”
“你一天回眸八百回,动来动去把我都吵醒了。”张纹伸了一个懒腰,“吴昊当初一个人转学到你们那么破的小学去,不也适应得很好。放心,他在艺术班很好。”
我也酸了她一回:“吴昊转学的事你都了解得那么清楚,果然是娃娃亲呢。”
张纹翻了个白眼说:“别跟我提娃娃亲。要不是他家破产了,我也不需要回来这里,还老被我妈埋怨。”
当初,张纹的爸爸入股吴昊爸爸的公司,几乎是把全部身家投了进去。厂子破产后,张纹家的生活也一落千丈,张纹也被迫从云城转学回到了定县。
“这也不是吴昊的错,他也不想弄成这样。”
“哟,开始护上了?”张纹歪着脸看着我取笑道, “这么担心他,干嘛不去找他。”
“我又没事要找他。”
“帮我个忙,帮我给吴昊带句话,就说他上次给人写的歌曲demo通过了,让他尽快把整首歌写出来。”
“为啥你自己不去找他?”
“我困了。”张纹把头埋在臂弯里又睡了起来。
她好像一点都不着急高三的到来,除了上课考试,无时无刻不在睡觉,天生好像缺觉似的。
艺术班紧挨着体育班,美术生、舞蹈生、音乐生组成一个班,学生数量不多,空阔安静,与体育班的吵闹形成鲜明对比。每周日下午,大部分艺术生都会到校外去补习,留在教室的只有零星几个。看见吴昊不在,我感到些许失落。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有人叫住了我。
“李小蓝,你怎么来了?”
成远腰间挎着一个篮球,边擦汗边问我。看样子,他是刚训练完回来。
和他一起回来的陈友接话贫嘴道:“你不会也是来找吴昊的吧?来找他的女生怎么那么多。我比他差哪了,怎么没有人来找我。陆小凤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陈友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白了陈友一眼,“小凤去饭堂了,我是来找小欣和小敏的。”
“一边去。”成远踢了陈友一脚,“你还没吃饭吧?走,我请你吃饭堂。”
“差点忘了小恒,他还在饭堂等我。我先走了!”
成远在后面喊道:“跑慢点,别摔了!”
我来到饭堂,左找右找都没有看到小恒的身影。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是五点半了。之前我一直和小恒都是约好五点在饭堂见面,刚才因为去找吴昊所以来迟了。我也不知道小恒到底是路上耽搁了,还是他见不到我所以走了。男生宿舍进不去,我只能去小恒的课室找他。我转身疾跑出饭堂,却在拐弯处撞上了吴昊。
吴昊捂住胸口满脸痛苦问我:“李小蓝你跑那么快干嘛?”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我一边跟吴昊道歉一边说,“小恒不在饭堂,我要去找他。”
“等会。”吴昊一把拉住我,将一个保温袋放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的饭怎么会在你这里?”
“小恒刚才一直在等你,等了半个小时都没见你来。他又急着要回课室做作业,就跑来音乐室来找我了。”吴昊平时训练的地方正好就在饭堂隔壁,他跟小恒讲过有什么事可以来音乐室找他。但是小恒不知道,吴昊和我已经不在同一个班级了。
“小恒他不知道你转班了。我回头跟他说,下次不能麻烦你了。”我伸手去拿饭袋。
“一点都不麻烦。李叔说了,这饭我也有份的。”吴昊拎着饭袋径直往饭堂里走。
父亲让小恒带来的饭菜里有蒸鱼炸虾还有小螃蟹、炒石螺,都是父亲在河里抓的河鲜。我有点难为情,吴昊却要拿自己的教师餐来跟我换。他一边吃一边称赞父亲的厨艺:“真羡慕你,李叔每周都给你做好吃的。”
“只不过是些小鱼小虾,跟大鱼大肉比根本就不值钱。”
“李小蓝你不懂,这些都是用钱买不到的好东西。”
但吴昊哪里知道,他所羡慕的鲜味对于我来说是在人前最拿不出手的东西。除了小凤她们几个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我没有对其他人讲过,尤其是吴昊。看到吴昊吃得津津有味毫无嫌弃之意,我决定跟他聊一聊自己真正的生活情况。
我告诉他,我在没上学前天天跟着父亲到河里抓鱼虾螺蟹去卖。除了田地耕种,父亲没有别的本领,在母亲没去广城打工之前,抓鱼捞螺成了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每次下河,父亲都会带上一个孩子去帮忙,姐姐哥哥上学后,我就成了父亲身边的帮手。我跟着父亲过村走寨做捞铺,早出晚归,回家时常常是一身水一身汗。直到我上了小学,这个活又落到了小恒的身上。每次吃到这些鱼虾,我就会想起那些艰难的日子。
“这种生活,你应该很难理解吧?”
“别把我想得太特殊。我小时候还跟我外婆到镇上去卖过鸡蛋呢。”吴昊说其实他是在外婆家长大,到了五岁的时候才跟着他父母去了云城做生意,幸运地过了几年富裕的生活。后来家里生意失败,他又重新回到了桃乡。当时他接受不了家里的变故和落差,还问过他父亲家里什么时候才会变回跟以前一样。父亲摸了摸吴昊的头告诉他,人生起起伏伏乃常态,但就算处于逆境也不要气馁,坚信永不放弃,事情就一定会有转机出现。
吴昊说他之前不明白他爸爸的这番话,直到后来转学遇到了我。
“除了我爸妈,你是我见过最能吃苦的人。你身上有一股不服输不认命的劲。同样在苦境之下,我告诉自己不能连一个女孩子都比不上。”吴昊抬头看着我,“李小蓝,是你给了我力量。”
“你比我强,享得了福也吃得了苦。”
我的话将原本严肃沉闷的氛围一下子打破,也把吴昊逗笑了。
笑完后,他问我:“对了,你去课室找我有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我去找过你?”
“张纹发短信告诉我的。”
“这个张纹,不仅喜欢睡觉,还喜欢通风报信。”
吴昊笑出声来,向我解释道:“其实是我让她平时帮忙看着你。如果你有什么事就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能有什么事。何况最难搞的事都被我搞定了。”
“什么最难搞的事?”吴昊瞬间蹙起了眉头。
“没什么。”吴昊一直不想让我卷入他和唐少明之间的矛盾中,他要是知道这件事,恐怕又会徒增一份担心。我赶紧转移了话题。
“张纹说你写的那个歌曲demo通过了,让你尽快把整首歌写出来。”
吴昊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我问他:“你在给别人写歌?”
“嗯嗯,这活是张纹给我接的。我给人写一首歌能赚一百。”
“你很缺钱?”我担心吴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我现在转了班学音乐,学习费用会比以前多一些。我帮人写歌多少能赚点,这样家里压力也没那么大。”
“那会不会耽误你的学习?”
“你还不知道吧?艺考跟普考不一样,它的文化课分数要求没那么高,比以前多出来的时间我就用在了音乐上。写歌对我来说既能赚钱也能提高我的音乐技能,两全其美。”
我很佩服吴昊,他富有音乐才华还能为其所用,而我自觉有写作天赋却在最近的一次月考中将作文写得一塌糊涂,甚至被语文老师叫去了谈话。老师说如果我不想办法提高写作能力,就无法推荐我参加下个月举办的定县中学生作文比赛。
“这次的作文比赛一等奖能拿到五百元的奖金。”语文老师顿了顿又说,“老师知道你一直都有在申请助学金。这次的作文比赛要是能拿到奖,对你会有不小的帮助。老师真的很希望你能参加。”
语文老师的话击中了我心里最不想为人所知的软肋。是的,我是一个比吴昊更需要钱的穷学生,但跟吴昊比起来,我自愧不如。他能坦然说出自己面临的困境,不像我那样遮遮掩掩,生怕被人知道自己是班里唯一一个申请助学金的人。我不想自己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更怕别人知道后向我投来怜悯与关怀。我不想只接受施与,更想像吴昊那样凭自己的能力帮家里减轻负担。但我最近在写作方面表现得很糟糕,语文老师还要求我将月考作文重新写一遍给她评改。
吴昊见我愁眉不语,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上个月的月考,我的语文作文只拿到了32分。”作文命题要求写大海,我因为没有见过大海所以写了议论文,结果作文分数遭遇前所未有的低分。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不就是写大海,这有多难。”
我问他:“你见过大海吗?”
吴昊点了点头:“小时候我爸妈带我去看过一次。”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只见过小河,哪里知道大海长什么样。”
“我听家华说过,你三年级时候写的第一篇作文就是你家的那条小河,还被老师们表扬了。”
“那跟我要写大海有什么关系。”
吴昊拿起筷子在空中开始比划道:“其实你可以把小河放大一千倍一万倍去想象,把水流想像成浪潮,把小石块想象成礁石,还可以把小沙堆想象成沙滩。你的文笔又不差,只是差了点想象力。”
吴昊的一番话让我茅塞顿开,原来困住我的不只是我那局部狭隘的想象力。我趁机向他问了很多关于大海的事,不知不觉一直聊到饭堂里只剩下我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