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要到一个大城市去工作了。这是她和父亲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听人说,在城里几个月的工资比辛苦劳作种上半年庄稼的收入还要多。自从姐姐和哥哥上了中学以后,家中耕种的田地越来越多,可要用钱的地方却像个无底黑洞一样,似乎永远也填不满。
父亲在房间帮着母亲一起收拾衣物,平日里总把衣服随意一放的他,却细心地衫归衫、裤归裤地折叠着递给母亲。母亲接过后,又散开重新叠一遍再放进行李袋里,却不像往常那样唠叨一番。
我在厅中的饭桌前写着周末作业,却难以像平常一样集中心神,烦困之意慢慢袭来,我不由得低头伏台,心不在焉。
“说了不要低着头写字,老是不听。”母亲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身后,如往常一样训导着我。她不许我们写作业时躬背低头,总说那样容易近视。可我见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总觉得更添了几分知识之气,便时不时有意伏桌写读。可此时被母亲发现,我心中毫无窃喜之感,反倒涌上几分愁绪。
“嗯。”我挺直了腰板。
母亲边折叠着堆放在木沙发上的衣服,边说:“以后的衣服要自己叠一叠。还有,不要老是和你弟又吵又打的,你是姐姐,怎么能那么计较。”
要放在平时,我会不服母亲这番话,甚至僵着性子和她理论一番。可我今天不想那样做,继续“嗯”地答应了一声。母亲抱起睡着的弟弟走向房间,我放下笔,尾随着进去。
熄了灯,渐渐地,只剩下低低的呼吸声。
清晨,迷蒙之中,听见轻轻的开门声,又轻轻带上门后,嘎吱嘎吱的单车声渐行渐远。我躺在床上半醒着,眼角渐湿。
下午回校的时候,弟弟塞给我一封折起来的纸块,说:“那个长头发女生叫我给你的。”
他说的是小灿。自从到了镇上读书后,每周回来,我总能收到一封这样的信。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纸条,每次都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句话。我看着不像是小灿的笔迹,后来才知道是成远写的。有一次,信还没有到我手上,就被母亲截下了,她没收了弟弟手里的弹珠,并且让他以后不许再替人传信。想起母亲,我无心看信,随手把它塞进了书包里。
父亲从二手市场给我买了一辆旧单车,红色的车身虽已经有些掉漆,但经由父亲擦拭一番后,竟闪发出新光来。我刚学会骑车,就蹬着小铁骑迫不及待地回校,一路上见人遇物就按一下车铃,车轮呼呼向前驶,到路口的时候,突然闪出一辆单车来,吓得我赶紧抓住刹车。
糟,这刹车怎么失灵了?妈呀,这会死定了,我扯开嗓子大喊:“让开,快让开!”
“嘭!”,差点“车毁人亡”。这第一天,小铁骑就给我差点闹出事故。我抬头一看,是吴昊。他的单车前轮的两根钢丝被撞歪了。
我慌不迭地说:“刹车坏了,我不是故意的......”
吴昊倒没有生气,看着我的小铁骑问:“这是你的单车?”
“嗯。”我紧张地抓住车把。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的小铁骑,嘴露笑意说:“单车很可爱,和你一样。”
我的脸唰地一下红掉了一半,推起小铁骑就走。吴昊骑着车跟上来,我带着小铁骑想尽办法远离他。他却倒好,在我身边绕来绕去,我左闪右躲,把他乐得笑哈哈地问:“你不会是刚学会骑车吧?”
烂得透顶的车技让我更加羞红了脸,马路上车来车往,我心惊地让小铁骑往里走。吴昊看我这样子,收住了笑,蹭地一下蹬上来,与我并骑。他悠悠地骑在外边,如同一道安全的屏障护着马路边上的我,车流呼呼地蹿过,我心里的害怕却一点点退散在凉风之中。我时不时偷瞥一眼吴昊,他微微闭着眼,好像睡着在傍晚风里的小白鸽,很舒意的样子。
“你在看我?”吴昊突然转过脸来笑问。
我把视线故意转向前方,喁喁着说:“我在看周围的车。骑车就骑车,干嘛闭着眼睛。”
吴昊弹了下鼻子,轻笑问:“你不觉得这样很舒服吗?”他指着前面无人的下坡,突然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我的后背,说:“试一下。”
小铁骑“嗞溜”滑下坡去,我握着车把,紧抓刹车,却忘了刹车不行。我紧张地手心冒汗,直喊道:“不行不行,我停不下来啦!啊啊啊!”风呼呼地钻进我的嘴里,吹出了一个腮帮子。
吴昊扭过脸冲我笑,大喊道:“我在前面,不用怕!”他双手离开车把,迎风展开,任由单车带着自己冲进风中,护在我的前头。
小铁骑跟在后面放肆了似的也跑进风里去,我们好像变成了两片叶子,轻盈地飘了起来,踩在了云边上。
停下来后,我呼哧呼哧地喘气,吴昊用手拍拍我的后背,说:“骑车下坡的时候,不要把嘴巴张开,不然很容易吐的。”
“我没事。”我躲开吴昊的手。吴昊挠了一下头,问:“你心情好很多了吧?”
他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看我发愣的样子,吴昊拿手指点点自己的额头,说:“看你的眉头,都快皱成疙瘩了。”吴昊学着我皱起眉头来,单眼皮的眼睛挤成了一道线,滑稽得很。
我扑哧一下被他逗笑了:“我哪有这么丑!”
他也乐呵呵地笑了,笑出了酒窝,露出那颗小虎牙来。多希望这样一直笑回到学校,但——
背后传来尖脆的喊声:“吴昊哥哥!”
回头一看,是韩婷婷,她骑着一辆粉色的新单车,噔噔噔朝我们踩过来。
她笑眯眯地对吴昊说:“吴昊哥哥,我一看单车就知道是你。”
“你买新单车了?”吴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