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母亲一早起来忙活着早餐。灶膛里的火燃得很旺,锅中的热气噗嗤噗嗤往上冒,痒得锅盖一跳一跳。水咕噜咕噜烧开后,母亲掀起锅盖放进长面条,翻滚、沸腾,在米白色的水中游舞。素白的面条端上桌,她给我盛了一碗,催促着说:“吃啦,吃完去学校。”父亲则悠悠地说:“不急,先吃饱了,一会做题才有力气。”我无心去听他们的叫唤和叮嘱,脑子里尽想着今天的竞赛考,半颗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上。小人生中的一场特殊考试,随着六月盛夏而来。
父亲骑着单车载我出门。早上七点的阳光,照在隆起的山堆上,花草抖擞着身子,脸上带着金色的神采。车轮嘎吱嘎吱地往前走,溜下坡,一路与晨风擦肩而过。
学校外,两辆绿布三轮车已经等候在一旁。我从单车尾座上下来,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说:“不用怕,去吧。”我点点头,走向老师和同学们。
一见我,大贤和小凤马上走过来,说:“小蓝,我好紧张!”
“我昨晚都睡不着,一整晚都想着今天的考试。你说,一会做不出来怎么办?”
她们原地踱着小碎步,像被烧烫手脚的蚂蚁,焦灼不安。
“所有人过来。”冰子老师把我们喊了过去,她是这次竞赛的带队老师之一,另外一位是包子老师。冰子老师核着名单清点人数,念名上车,叫到吴昊的时候,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
“程家华,吴昊人呢?”冰子老师问。
程家华挠了挠头,说:“阿昊说回去拿东西了.......”
车都要开了,还是没见到吴昊的身影。他该不会不来了吧?
“来了来了!”程家华跳起来,挥着手,“阿昊,快点!”
少年如风,身披晨光,骑着单车飞驰而来。他额头微微渗汗,脸上泛红,声音低沉,说:“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
冰子老师轻声问:“发烧好点没有?”
吴昊笑着点点头,说:“好多了,不影响考试。”
“好,上车吧。”
车嗒嗒嗒嗒地开动,往后喷出厚厚的浓烟。二十多个人挤在窄小的车厢里,吴昊是最后一个来,坐到了最外边,紧挨着我。车子走在颠簸不平的路上,我们的手肘时不时碰到一起。我拿左手紧紧抓住右臂,极力在我们之间挤出一点空隙来。吴昊看了我一下,问:“你,是不是很紧张?”
这是在四月电影之后,我们第一次说话。我紧张得差点打出一个响嗝来。我侧眼看了他一下,不说话。
吴昊从裤兜里掏出他的MP3来,插上耳机,说:“给你听首歌。”他把手绕到我身后,将MP3偷偷塞给我。起得早,还没消困,同学们都眯着眼睛。我犹豫着戴起耳机,吴昊按了两下按钮,耳朵里传来轻悦的旋律。身体如同变成一只纸鸢,在微微晨风中遥遥而上,逆风张开了翅膀,在天空中轻盈地飞着。突然,一个颠簸,我从云端直直坠落,磕在了一个发热的软面上。我睁眼一看,吴昊正在揉他的脸。
我摘掉耳机,脸如火烧般红,问:“不好意思......你的脸,是不是很疼?”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要是被我磕坏,那就罪大恶极了。
“脸没事”,吴昊指了下脑袋,“这里,好像有点脑震荡。”
我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心凉成冰块,觉得自己赔一箩筐鸡蛋都不够了。
吴昊抿嘴一笑,凑近说:“我没事。倒是你,不用那么紧张,只是一场考试。”他开始一本正经地给我说起做题的策略,什么先易后难、留空不如碰运气,像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一样,粗细详略说到了镇中心校的大门口。
看着眼前这个比我们学校大了好几倍的校园,小凤扯着我的衣袖激动地说:“小蓝,这里好大啊,还那么漂亮!”
走在前面的程家华回过头来,很不屑地说:“没见过世面。这学校和阿昊以前的学校比,丑死了!”他拍拍吴昊的肩膀,问:“对吧?”吴昊只是一笑而过。我不知他以前所在的学校是为何样,但此时看他的背影,却像另一个世界,和我们隔得好远。
课室外面站着各个学校的学生。进试室之前,包子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细心一点,不用慌。”我点点头,走了进去。安静的课室里,前后各有一老师紧盯着。学生们屏气凝神,埋头做题。时钟滴答,穿过窗户的阳光由温变热,照在我们憋红的脸上。“噹噹”的铃声敲响,我们上交了最后一份试卷。
期末考的前两个星期,我从校长那里得知自己考了第37名。小凤考了一百多名,很是担心自己不能进入二轮考试。我拉着她去问校长,庆幸的是,我们都可以进入复试。“二轮考试比较难,你们都要加把劲。”每天下午放学后,校长把我们叫到办公室去讨论题目。也许是从这第37名的名次中看到了久违的希望,校长对我说:“小蓝,你这次考得很不错!再加把劲,你可以考上的。”我向往那个漂亮的大校园,但又不想一个人独自前行,无星无点。
原先的两辆三轮车变成了一辆,吴昊依然是最后一个上车,还坐在我身旁。他从裤兜里掏出MP3来,给我放了那首歌,可我没听完就摘下了耳机。
“不喜欢?”吴昊问我。
“不是,”我摇了摇头,“我怕又撞到你。”不知上回考试的时候,是不是因为被我撞得轻微脑震荡,吴昊的名次差点没进复试。
吴昊抿嘴偷笑。
“你,有信心考上吗?”我问他。
吴昊犹豫了一下,说:“不知道。”
“考上吧,和我一起考上!”我心快口急,竟少说了一个“们”字。
吴昊眉毛轻扬,答:“是,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