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吾云儿年年康健,岁岁平安。”
眼下,母妃已躺在榻上,虽无力起身,却气若游丝地继续叨叨着要他听宸妃的话,又认真地听完宸妃的应允才罢休。
最终,杨巧兰淡淡地瞥了眼眉头微蹙的萧锐锋,决绝得一句话都不愿给他留,只在嘴角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讽意。
萧锐锋的眉头蹙得更深,他们都是聪明人,虽未言语,却已似过完了最后几招,虽是夫妻,却处处防备如仇敌。
其实,萧锐锋知道杨巧兰只要逃出京城,便可躲去杨氏的地盘避难,就算孙氏再想除掉萧雁云,也总不敢在杨氏的盘踞之地造次,可如今她以死将沈青也拉入了局,令萧锐锋不得不再次佩服杨家人的好谋算。
可死者为大,他防她却也敬她,见那女人终是去了,不禁用力闭了闭眼,深深叹了口气,不久便负手而去。
沈青缄默着,只静静看着身前跪地的娃娃肩头颤如秋枝枯叶。
许久,他才缓缓近了一步,俯身轻轻拍了拍孩子单薄的脊背,想了许久,终才道,
“抱歉……恕我无能,未能救下你的母妃……皇子节哀顺便……”
萧雁云周身一紧,不知那人为何要怪自己,便抬袖狠狠抹了把眼泪,垂头小声道,
“怪不得宸妃娘娘,我母妃说她患的是心病,娘娘的‘仙药’医不好的……”
在沈青微怔之际,他便掏出了项坠,一触机关,坠子便如牡蛎般地张了开,露出那颗小小的药丸。
“这颗药我母妃没用,叫我……还给娘娘……”
沈青眯了眯眼,心下了然,抬指将那坠子又合上了,温声道,
“留着吧,你母妃的意思我明白,如今她将这药给了你便就是你的,我不会收回。”
萧雁云默默攥紧了坠子,暗想母妃果然说得没错,这人确实是个心软好拿捏的,便又试探道,
“云儿以后就跟着宸妃娘娘了吧?”
沈青淡淡一笑,
“你唤我国师,我便教你治国的道理,可成龙成虫,却全在你。”
萧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盯着沈青那双凝重的狐狸眼,忽而又觉看不透了。
……
淑妃的丧事由高憧明带人操办,沈青帮忙打了棺木,搭了灵堂,武毅成也帮了些力所能及的,却还是看到沈青就忍不住得乱琢磨。
陈月娟见沈青竟一下子沉默寡言起来,立马喊他吃火锅,毕竟,她觉得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不了的愁,如果不行,那就两顿。
二人夜里围着辣锅倒是聊了些有的没的,几杯小酒下肚,沈青总算是觉得紧绷的那根神经松了些。
“我接了。”
他突然脱口道,陈月娟愣了下,旋即竟欢脱道,
“接了好嘛,男妈妈香撒,那娃子看着也好乖哦。”
沈青无奈笑笑,点点头,又摇摇头,未正面回答。
“我往后要给那娃娃做辣锅子吃咯。”
陈月娟自顾自地叨叨,有些醉意因此笑得格外傻气,在她看来,既然沈青也接单了,那她以后就能只负责管那娃娃的伙食。
沈青见那人小算盘打得正开心,也没好多说什么,倒是很喜欢陈月娟这种浑然天成的乐观。
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萧锐锋便不请自来了。
沈青瞥见了却没抬头,只闷头吃肉,招呼都没打一个。
萧锐锋负手看着,眉头微颤,却见一旁的陈月娟“嗖”地站了起来,有点紧张地道,
“陛、陛下来咯,坐嘛,我添双筷子撒!”
她很怕不苟言笑的萧锐锋,岂料沈青竟闷了口酒,放了筷子,放话道,
“我吃饱了,先走了。”
陈月娟心中感激,瞥了眼萧锐锋,听那人客客气气道,
“我是来接他的,下次再一起吃。”
“好嘛好,下次约咯!”
陈月娟如蒙大赦,立马送起了客,高兴得都忘了要客套得挽留几句。
沈青率先迈步出了门,萧锐锋只默默跟着,待到无人处,才忍不住问,
“觉得我薄情,是吗?”
沈青顿住脚步,转身看着对方,不闪不避道,
“是又如何,可你是皇帝,后宫佳丽那么多,爱哪个不爱哪个,又岂是我能管的?”
萧锐锋叹了口气,
“我只是……厌恶被门阀算计拿捏罢了。”
沈青露出一丝讽笑,
“所以才选我?”
萧锐锋愣了下,慌忙解释道,
“不,与那些无关!你是你,与她不同!”
沈青了然般地点点头,神态平静道,
“其实我没心思关心你们这些争来斗去的事,我帮你夺回皇位是出于亏欠,其余的感情倒也不值一提,反正待你重登金殿那日,便是我归隐田园之时。”
萧锐锋蓦地睁大了眼睛,胸口发闷,
“你要开离我,舍了荣华富贵?你不是说你想……”
“我是爱财,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会木工、会种地、会酿酒,更会结交各路朋友,假以时日,金山银山也赚得。”
沈青秀丽面容上的眉眼忽而锐利起来,面对萧锐锋阴云密布的乌眸,说得不卑也不亢。
萧锐锋攥紧了拳头,整颗心瞬间便揪在了一处,软了语气道,
“我信,信你没我也能过得好,可我更信,信没你我只会过不好……你想要我如何做?”
“我希望你可以放下芥蒂,做好萧雁云的父皇。他背后虽有杨氏,却也是你的孩子。”
萧锐锋知道这一刻终是来了,磨着犬齿恨声道,
“不论我做不做一个好父皇,他将来都只能成为杨氏的傀儡,甚至被其他门阀所害。”
“可他是你唯一的继承者,难道你要让大乾断送在你手里吗?”
“这样被门阀氏族牢牢把持的傀儡皇权断送了又如何?!我征战南北,听闻不少架海擎天之士只因家世门第便终不得志,而尸素门阀子弟却各个身居高位,我倒乐得看大乾亡了,让那帮门阀跟着陪葬!”
沈青闻言骇然,才明白原来萧锐锋对门阀早已深恶痛绝,想想他年少的经历以及先前看他下朝时的疲惫模样,指不定是受过多少窝囊气,定是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京城与那帮人同归于尽。
于是,沈青沉吟片刻,方才凑过去抬手扶住了对方的脸颊,改换成柔和的语气,安抚道,
“七郎,抱歉,是我误会你了,我的先贤曾有云‘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你与其为那些不得志的贤才良将扼腕叹息,倒不如凭你改换天地的本事重整山河,为世人辟一条‘学而优则仕’的坦途。”
“如何做?”
萧锐锋听得心潮澎湃,抓了沈青的手迫不及待地问,却见那人的目光熠熠,一字一句道,
“你如想改换天地,那我便教你‘科举’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