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买车票赶回家中,日夜兼程,终于赶上父亲的葬礼,然后听到母亲悲痛欲绝的声音:“为什么你们两个要留下我一个人,你们让我怎么办呢?”
她一个人,那他呢?他不是也还活着吗?
汪池的奢望在这一刻终于化为幻影。
他本以为等他到十九岁时,噩梦会结束,所有的事都会变好。他以为没有十九岁的汪河,父母就会爱上十九岁的他,他们会成为新的一家三口。
但那时汪池才发现,他永远无法替代汪河。他在这个家里永远都是汪河的替代品,汪河没有活到十九岁,所以十九岁的汪池只是这个家里的陌生人。
他看着父亲的遗像,看着母亲悲怆的背影,心中只剩下悲哀,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
招待完前来吊唁的亲人朋友,安顿好母亲后,他决绝地离家,每年只在除夕夜回家一天,而只这一天,母子二人也无话可说。
毕业后,汪池留在当地,和大学期间熟识的同学一起创业,一路磕磕绊绊,公司终于在第三年有了起色,正巧赶上国家发布行业相关新政策,公司前景大好。
就在汪池和合伙人打算大干一场时,肖奶奶打来的电话打乱他所有的计划。
电话中肖奶奶对于他疏于关心母亲的谴责藏不住,汪池忽略这些,从中听出最重要的信息:母亲病了,很严重,但她不想治。
他连夜驱车回家,强迫母亲随他一起去大医院检查。所有医院都诊断她是宫颈癌,必须立刻治疗。汪池翻了很多书,查找宫颈癌的病因,最后悲哀地发现,母亲会得这种病可能与父亲脱不了干系,可他曾和父亲每天生活在一起,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他整整一夜没睡,想了很多。
他在想或许他很早就对父母有怨言,以至于自己和父母一样,从没真正关心过对方,才忽略了太多异常的事,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如果汪河还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吧,原来他连模仿汪河都没有做好啊。
天亮后,他打电话给合伙人说自己要退出,而后收拾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回到母亲身边。
治疗很成功,母亲顺利痊愈。医生提醒汪池要好好照顾母亲,定期做好复查,因为宫颈癌一旦复发,预后将会非常差。
汪池掐灭想回到城里的心思,回到家中将从小住到大的老房子推翻重建,掩埋以前的所有痕迹,而后和母亲住进了新的房子,悉心照顾她的日常起居。终于有一天,母亲郑重对他说:“小池,谢谢你。”
那天之后,他和母亲的关系不再冰冷,虽然不如寻常母子那般亲密,但至少不再像陌生人。
成年后再次和母亲相处,他做回原原本本的汪池,不再模仿,不再假装。母亲催婚,他便毫不掩饰地说:“我和汪河不一样,我不喜欢女人。”
母亲嘴唇颤了颤,最终说:“我知道了。”此后再没提过这事。
但汪池仍旧无法摆脱汪河的影子。
或许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母亲虽极力克制,但总还是有叫错他名字的时候。她是无心,他也就不好说什么,连责怪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那个意外碰到肖趁雨的暴雨天就是这样。
下午他在院中晾了衣服,雨落下时,母亲焦急地唤他:“小河,小河,快收衣服!”
他没有纠正母亲的错误,只沉默着收了衣服,可到了晚上,他听着屋外的雷雨声怎么都睡不着,最终只能穿着雨衣走进了雨里。
但如今,他无比庆幸那天自己走进了雨里。如果不是那样,那他永远都见不到肖趁雨了。
汪池将过去的事挑拣着说了,肖趁雨安静地听着,一直到汪池讲到暴雨夜时,轻轻地吻住了他。
吻很轻,轻到汪池觉得只是被扇动着的蝴蝶翅膀碰了一下。
汪池问:“为什么你这么确定,照片上的人不是我?”
肖趁雨说:“照片上的那个人笑得很开心,但是我从来都没见你那样开心过。”
汪池没想到竟是这样,无奈地笑了一下。
肖趁雨突然变得认真:“琇姨是你和汪河共同的妈妈,这个房子是你和汪河共同的房子,村里的人是你和汪河共同的邻居,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你和汪河共同踏过的。但是我不认识汪河,我只认识你。”
汪池看着他。
肖趁雨轻轻地说:“汪池,我只属于你一个人,我做你独一无二的家人。”
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窗照进来,汪池觉得聒噪的蝉鸣声都远去了,世界变得温暖干净。
他和肖趁雨对视良久,终于再次抱住他。
肖趁雨听到他胸膛里的心跳声,规律有力,越来越急促。
他忽然说:“我不和你在沙发上做,我胃疼才刚好呢,你……”
汪池打断他:“就让我抱一下。”
“好吧。”过了一会儿,肖趁雨问,“你是哭了吗?”
汪池说:“别说话,让我再抱一会儿。”
肖趁雨安静了,将头靠在汪池的肩膀上,双手绕到汪池的背后,回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