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子贵母死,我岂有不知?生为人子,我哪能不感母后的恩德?”元诩笑得凄然,“可是我已别无他法。”
元子攸幼年与元诩结识,也算见证他与太后间一步步疏远,乃至于今日,心中亦是万千感慨。他低头看了看那丝绢,把它用力握在掌心,只对元诩说了一个“好”字。
“你放心,我只是让尔朱郡公驻军上党,没有我的手令,绝不可入京。”元诩又道,“只是防备万一罢了。若一切只不过是我多想,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是……”他仓促地笑了笑,“我也不会真的对母后做什么的。但愿……但愿只是我多心了而已。”
元子攸默然垂首,而后道,“那么子攸就去了,这段日子,陛下千万珍重。”
“自然。”元诩说,声音飘忽,“我会珍重的……”
元子攸正要走,一转身间,忽然见到视线某处有什么物什一动,似乎是衣衫,心里一沉,又停下步来。
“怎么?”元诩忙问。
“陛下轻声,”元子攸说着视线往那个方向一飘,“陛下看那边。”
元诩凝眸看去,不一时也察觉到了,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装作不经意的模样,齐齐往那处走出。
那只是根衰败残破的廊柱,不过柱身甚粗,看得出昔日繁华时,这北宫一定也是辉煌气派的模样。那个躲在廊柱后的人并未察觉,不曾挪动分毫,二人缓步走去,间或可见那人随风飘出柱身外的衣角。
这廊柱离他们并不太远,何况四野阒寂,若不是元子攸转身时偶然看见那人偶然被风吹开的衣角,只怕他二人的对话被人听得清清楚楚而不自知。
二人离廊柱不过数步远了,那个人自然觉出不对,似乎想逃,一时又不知能往何处去,一犹疑间,已被元子攸抓了出来,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叫。
元子攸听了这惊叫,又从那人的挣扎间感觉出那人并不算大的力气,明白那人只是个少女,愣了一愣,微松了松手。
他这时才低头看去,只见那少女年纪尚小,身量还未完全长开,容貌也还未褪尽稚气,不过身材已显露出修长窈窕的模样,五官也依稀能看得出日后的秾艳逼人。那算是个颇有英气的少女,一眼看去与寻常宫娥都不同,不知是不是在北塞的原野上长大的,眼睛里都有些草野上的风那种不驯顺的味道。不过这时,不知是不是他使的力气大了抓疼了她,还是因为害怕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那双眸子里带着点泪光,看起来更像塞外的星,那般明亮,那般落寞,那般寂寥。
那少女穿着层层叠叠繁冗的华衣,似乎是有些地位的人,可神色姿态种种看上去又绝没有宫妇的模样,何况又独自一人出现在这荒凉的北宫外,元子攸一时也判断不好她的身份。
他心想她不论是谁总归是宫中的女子,便松开了手,转头去看元诩,看他如何处置。
元诩在一旁却是蹙了眉,低声道,“怎么是你?”
二人果然是认识的。
那少女并未答话,只是抬起一双秀而利的眼,看了看元诩,尔后又看了看元子攸。
元子攸无意搅和进他们俩的事情之中,又想密诏一事到底是要紧的大事,该赶在今日出城才好,便道,“陛下,那子攸这就去了。”
“嗯。”元诩应了一声,待他转身忽然又握住他的手,道,“晋中动荡,子攸你此去千万小心。”
“子攸知道。”
元子攸一路紧赶慢赶,到了自己的长乐王府。
“主子回来了,”何顺儿迎上前来,双眼亮亮的,似乎很开心,“刚才阿秀姐姐……”
元子攸没工夫听他闲聊,道,“去牵我最好的马来。”
何顺儿明显愣了一下,问,“这么晚了,主子还要出门吗?”
“别多话,快去!”
何顺儿这便匆匆忙忙跑去牵了马。
“记得,要是彭城王或者霸城县公他们来寻我,就说我……”元子攸骑上马,话说了一半,自己也没想到什么好说辞,就说,“反正你替我推搪过去,不许说我出门了。”说着一扬鞭,骏马嘶鸣。
“哦……”何顺儿应了一声,又追出去扬声问,“那主子,要是陛下来寻呢?”
元子攸已纵马驰去,听见了远远回了一句,“陛下不会来寻我。”也不知道这小童到底听清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