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春早,不过二三月,洛阳已是温煦。满城繁花盛开,一片盛世之景。
宫中的桐叶初绿,还未长成浓荫,地上间或有太阳从其中漏下的光斑,随着被微风吹动的枝叶摇摇晃晃。
然而元诩的心情却很不好,殿外的内侍悄悄和元子攸说,他是受了郑俨的气。
郑俨?元子攸听说过这位如今炙手可热的中书令,是太后宠爱的幸臣,他除了容貌漂亮,会讨人欢心外,其实本无多少真才实学,奈何太后喜爱,他便身居高位。
料来是仗着太后的声势小人得志,竟连元诩都能不放在眼里。
果然元子攸见到元诩坐在案前,低头看着手中的什么,可半天眼珠都不转动一下,分明是神不守舍的模样。
“陛下在看什么呢?”元子攸轻声走过去,问。
“噢,”元诩定了定神,“你来了。”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尔朱荣新上的表文。”
元子攸“唔”了一声,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可是战事又吃紧了?”
“可不是嘛,”元诩叹了口气,“开年以来,先是殷州,后有冀州,如今泾歧、东秦、幽豳……竟全是败绩……这尔朱荣倒是言说葛荣乌合之众,分而破之,不足为虑……可是究竟如何分如何破,又哪是一句话那么简单!”
“听说这尔朱荣声势日显,帐下倒是不少将才,像贺拔兄弟,还有高欢、侯景、宇文泰,连太尉掾元天穆都跟他交好。”元子攸道。
“呵,”元诩只是冷淡地一笑,“先前萧宝夤、源子邕他们,说起来个个都是将才,可是瞧见他们打过多少胜仗?”
“陛下?”
“我有一个念头,只说与你听。”元诩忽然道,“我想亲征。”
“陛下可不是说着玩的?”元子攸吃了一惊,料想四野不安,元诩终非将才,去了怕也未能有多大裨益,“太后……太后一定不准的。”
“我顾自亲征,又要母后准许什么了!”元诩恨恨地说,紧皱眉头,显得很是不耐,“母后只怕巴望着我离开宫中,她好跟着她那几位宠臣逍遥自在!”
太后的事其实满朝文武都知晓,只不好扯开了放到台面上说,元诩激怒之下说了出来,立时又恼恨自己言语不慎,好在元子攸装作未闻,问道,“陛下亲征,想先往哪去?”
“潼关。”元诩的眼睛里亮亮的,说不清究竟几分是兴奋几分是向往,毕竟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元子攸心里叹道,坐拥河山,却从未能亲眼见一见、亲手守卫自己的河山,不能说不是遗憾。
“潼关重镇,果然是极要紧的。”元子攸点头道,又问,“那陛下亲征打算带哪些亲随?”
“只选心腹之人吧。子攸你同我前去可好?”
“能随陛下西征,是子攸之幸。”
可他出宫门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汝南王元悦宅邸。
元悦是孝文帝第六子,先帝与清河王元怿的弟弟,他们兄弟七人,如今只剩元悦尚在世,余者竟皆早死。
虽然贵为皇叔,可元悦向来不沾政事,与朝臣也绝少往来,昔年为帝子时就曾被其父评点为“为性不伦,俶傥难测”,如今喜好神仙道术,便更是与众人格格不入了。
元子攸小他近二十岁,对于他这个堂兄,向来也只有闻名而已。
今日之事,他到底没有把握。
“客人有什么事吗?”一个美貌小童拉开门来,迷蒙着眼,问。
“你家殿下可在?”元子攸道,“可否代为通传,就说,子攸来拜会殿下。”
那小童上下打量了元子攸一眼,才道,“好吧,客人请稍等。”说着重又合上了门,将元子攸关在门外。过了好一刻他才出来,道,“我家主人有请。”
元子攸跟着那小童走到厅上,见庭中厅内陈列果然都与寻常人家不同——传言不假,果然是有道家格调。
元悦已在厅中,坐在一个蒲团之上。元子攸见到他,微微愣了一下,元悦容貌绝似其胞兄清河王元怿,只是更瘦些,可是神态举止却是截然不同。清河王清雅雍容,他却多少有一种脱尘避世之态。
元子攸道,“殿下。”
元悦微笑,伸手一引,道,“殿下不必客气,请坐吧。”
元子攸迟疑了一下,只好也坐在蒲团上,可他毕竟不习惯,坐得颇为别扭,扭转身子换了换姿势,好容易才舒服了些,抬了头正想开口,见到元悦一直望着自己,想要出口的话不由变成了一声,“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