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经过一番血洗,又宁定下来。太后被囚,元怿身死,与元怿交好的宗室公卿大都遭到了贬黜,元子直也上书请辞去了南郑养病。只是当朝天子元乂到底不敢换,过不太久,又还政给了元诩,元子攸重被接回宫中。
天色渐渐冷了,宫中的桐叶也开始飘落,那日元子攸路过北宫外,听到一阵女子撕心裂肺的绝望哭喊。那女子哭了一阵,又开始叫骂,只是嗓子已哑了,骂的话就含混不清,可是话里的怨毒之意依然真真切切地传到元子攸耳中,元子攸的脚步不由慢了一慢。
引路的内侍脸上闪过一丝惶恐,道,“县公快请吧,陛下在等着呢。”
元子攸张了张口,可是实在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合询问宫闱之事,只得带着疑惑走了。
到了显阳殿,只见门外内侍都惶惶垂着首,见了元子攸,为首的那内侍轻声道,“陛下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好,县公可要帮着劝劝。”
“我知道了。”元子攸说着独身进了殿,殿内未点烛火,昏沉沉的,元子攸视线转悠了一圈都没见到元诩,正感奇怪,忽然角落里有一个声音幽幽道,“小叔……你来了。”
元子攸转头,只见元诩胡乱披着外袍,蜷缩在榻畔,殿内本昏暗,无怪乎元子攸一时没见到他。元子攸适才听了殿外内侍的话,心里已有了几分准备,这时走过去坐到他身边,还没开口,却听元诩道,“我又听见母后在喊了。”
元子攸一怔,耳边分明没什么声音,过了一刹明白过来,原来路上听见的哭喊叫骂的女子就是太后。
元乂对外只称太后染疾,没料是幽禁了太后,不过想想他既然敢杀皇帝的亲叔叔,幽禁太后又算什么呢。
元子攸心里叹一口气,安慰道,“陛下听错了,太后哪有在喊?刚才子攸路过北宫,值守的宫人都说太后很好。”
“真的吗……”元诩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的光亮又渐渐暗淡下去,垂了头,闷声道,“你骗我。”
“子攸怎么敢骗陛下?”元子攸强笑道。
元诩闷闷不理,隔了一晌轻声道,“子攸,对不起。”
元子攸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陛下说什么?”
“从前我不知道……你的父亲,是父皇派人处死的。”元诩轻声,“就像我害死四叔一样……”
“父亲”二字一出,元子攸心里某处也像被重重戳到了一样,恍惚出了一阵子神,才勉强笑了笑,“陛下说胡话了。”
前几日,元诩下诏封赏了他们兄弟几个,除了元劭已袭爵彭城王,元子攸、元子正都擢为县公,料想元乂把持朝政,但小小几个县公大约还是不放在眼里的。元子攸这时想起来,觉得元诩自然有和元乂对抗的意思,可未必不是出于歉疚。
皇帝年幼,又乏兄友,而太后强势,权臣环伺,元诩到底还是软弱了些。
于是元子攸问,“陛下,将来,等到长大了,你想做什么?”
“我要杀了元乂和刘腾,救母后出宫,封你做王……然后,和南梁的皇帝决战!”
元子攸一笑。
“那子攸你呢?”
“我?大概只要和母亲兄弟,还有陛下你一起安安宁宁过完这一生就好了吧。”
三年倥偬。
这一年刘腾病故,帝后与高阳王元雍密谋,终于一举解除了元乂的职权,太后得以再度临朝。
元诩大赦天下,改元孝昌,自然是希望自此母慈子孝,然而事与愿违,太后大约是在北宫幽居得太久的缘故,行事越发猖狂,在内宠信郑俨、徐纥、李神轨之辈,以致□□遍传,朝政荒废,举国州官各自为政,叛乱四起。
元诩已有十三岁,对太后的种种行径也明白了大半,苦于自己不好开口,便指点不少臣僚劝谏太后,可往往太后不听,还将劝谏之人贬黜,这一来二去,他也无计可施,只得每日骑马打猎游玩散心消磨时光。
这日元诩一箭不中,心里懊丧,随手扔了弓在地。随侍的人都知他心中不快,更加不敢吭声,待元诩道了一声“回去”,忙不迭地收拾装备,一行人眼看就要出猎苑,忽然元诩勒住了马。
“子攸怎来了?”元诩一眼见到元子攸,倒像是偷玩被抓了现成,自觉有一些狼狈,慌乱着问道,“王妃可好些了吗?”
元子攸低垂下眼,摇摇头,“还是老样子。”说着拨转了马头走在元诩身畔,“陛下是回宫吗?”
“也没别处去。”元诩苦笑,“不然,我去看看王妃?”还没等元子攸答话,他又顾自摇头道,“还是不了,王妃也不定想见我。”
“子攸替母亲谢过陛下。”元子攸低声。
“罢了,那就回宫!”元诩丢下一句,抽了抽马鞭,御马撒开四蹄,在古道上奔驰起来。元子攸愣了愣神,远望那身影,心中恍惚有悲凉凄怆之意,可细想又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而悲。
身后的侍从们纷纷纵马追去,扬起埃尘一片,茫茫烟沙里元诩更是去得远了。元子攸回过神来,也忙驭马跟上,一行人直追到宫门外,却依旧没见元诩人影。询问戍守的差人,也道未见陛下,众人顿时没了主意,一个个眼望元子攸。
“县公,这……这该如何?”
“陛下许是去了别处……京中安宁,料想不会有事。”元子攸沉思道,话是如此,他自己心里也没什么把握。想了想,他又道,“诸位先不要惊扰太后,各自在城内外找找,也或者,陛下已在宫中,只是未走此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