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令仪看他的神色,显然是觉得不如暂且隐忍,留在侯府更好,索性道:“殿下看我的性子,像是能和宁夫人虚以委蛇的人吗?如今宁夫人有她兄长撑腰,名正言顺做了侯府的太夫人,我若是答应了他们所言,宁夫人还是我的嫡母,今后日日要给她晨昏定省,恭敬孝顺。我小时候差点被宁夫人害死,又不是梨园唱戏讨生,哪里有这表演的能耐。恐怕到时候要闹出更严重的来。还不如这样撕破脸皮,得个清静!”
四皇子有些无措,半晌才道:“为你这一冲动,简肃公定然心痛的。现在你什么恩荫都没了……在下钦佩。”竟然以茶代酒,要敬他一杯。
冯令仪笑,自取一只白瓷小杯,倒了清茶:“其实,若我猜得不错,宁夫人应该就是为着我爹留下的恩荫名额,才提出将我除名的。否则,我留在侯府,名义上是她的儿子,更能受她磋磨。”一饮而尽。
桌边的烛台一声轻响,爆了灯花,屋里一下子暗了。
四皇子腿脚不便,自然是冯令仪起身,从书案下的抽屉里摸了把小银剪,走到烛台边,小心翼翼地剪去一截烛芯。
烛影晃动。四皇子不自觉地微微抬头观察他,肌似瑞雪,面如朝霞,幽花一般秀丽。
微微心悸。
烛火重新亮了起来,冯令仪吹灭银剪上残留的火苗,随手放在矮几上,回桌边坐下,忽然察觉四皇子的神色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疑惑道:“殿下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四皇子摇头,定了定心神,微笑道:“冯令仪,你和我一起去平凉吧!”
啊?
什么?
冯令仪不知道他是心血来潮还是如何,心里斟酌着措辞,慢慢道:“这样不好。我原先是东宫伴读,为了避嫌,很多年都没怎么跟您有交集。若是随殿下去平凉,我怎么面对太子,他人又会如何议论我呢?我的名声已经很不好了。就是殿下您,也不好跟太子交代的。”
四皇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要是我能应付太子呢?”
冯令仪瞪大眼睛。怎么说不听!
她只能破罐子破摔了,实话道:“那我也不想去平凉。”随口编了个原因:“西北之地,艰苦无比,又干旱少雨。我本来就是江南人,连到燕京都适应了好些年,何况是平凉呢?您想我死在那儿啊!”
四皇子当没听见后面的话,认真劝道:“你被冯氏除名,只有科举一条路可以走。东宫对你的遭遇毫无表示——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宫中已经有人议论你是失宠于太子了。你在京中又无可依靠的亲眷,举目维艰。不如随我去平凉,在那边我是藩王,可以直接给你封官。你自己都说了,是我的救命恩人,难道我会亏待你吗?等我在平凉扎了根,你就算在那边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二话。父皇不会管我带一个被宗族除名的举人就藩的——冯令仪,跟我去平凉吧?”问了第二遍,语气很诚恳。
冯令仪真正愣住了。将他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竟然越想越觉得有理,有一瞬间差点开口答应。
最后还是摇头:“太子那边,我也不清楚。我还有二娘……和五儿,柳树胡同一大家子,还有合庆元。平凉人烟稀少,商业不盛,合庆元不可能把总号搬到那边。二娘没有子嗣,我是她唯一的依靠,不能抛下他们一走了之——殿下好意,冯令仪心领了,绝不敢忘。”
四皇子难掩失望,沉默了很久,低声道:“到了平凉,我能给你写信吗?”
冯令仪答应了:“只要我收到,就会给您回信的。”
四皇子点头:“不必在意我刚刚的话,只当没听到好了,”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一敲,整个人慢慢往后退,“时辰不早,我该告辞了。”
冯令仪有些慌乱地站起来:“我推您出去。”
四皇子笑着摆手:“不用,”提声喊人,“柳如意!”
柳公公应声而入,面无表情,朝冯令仪拱手:“冯公子,告辞!”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话。
冯令仪手足无措,看着他们步入外面漆黑寒凉的夜色,回过神一般大步追了上去,在院门口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翠幄青平顶马车,十来个护卫守在车边,穿的都是禁内武骧卫的衣服。
四皇子听到脚步声,示意柳如意停下,等冯令仪追过来,温声道:“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冯令仪张了张嘴,想说我真不应该一开始对您态度那么差;想说都这么晚了,您不如在别院里将就一夜;想说跟您一起去平凉虽然很惹麻烦,但我也不是怕麻烦的人,不如等我收拾收拾行李,跟您一块上路。最后话到嘴边,还是成了:“殿下应该早点到良乡的,不然我要给您设宴饯别。今日太仓促了。”
四皇子含笑:“没事,没事,”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夜里风大,你回去吧,别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