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贵得了信儿就在奉恩的屋子门口恭候。
他哈着腰寒暄了了一阵:“……奉恩已经醒了,有个姓吴的太医在您走之后就来给他切脉,说是没什么大碍。”
冯令仪点点头,笑道:“劳烦公公。我想单独和他说几句话,您看方不方便?”
曹仁贵忙不迭让开了路,连声道:“方便,方便!您请进!奴才远远地守着就是。”
进了屋,一眼就看见跪在地上的奉恩,大病初愈的弱样子,给她磕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奴才实在无以为报!”
冯令仪几步上前把他扶起来:“……不必如此!”
奉恩用袖子抹了眼泪。
冯令仪道:“昨日太晚了,今日才得了闲过来看你。你……进宫之后,直接进了西苑吗?家里其他人呢?”
奉恩低声道:“都在……化人厂。”声音带着寂寂的死气。
“我净身刀口发了脓,留到最后分派差使,前头的族弟们都被寻了错,捉进慎刑司去,没几日就送去化了。我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得死了,找机会烧掉名册,没人知道我的身份,才得以活着来西苑。”
冯令仪光是听都觉得绝望:“……那你又是怎么落的水?”
奉恩木木道:“曹公公身边有个大徒弟,有一回我白日干活太累了,忘记给他烧热水烫脚,从此得罪了他,扔了块银子进湖,推我下水去找。我还不会水,就这么沉了下去,之后便看到您了。”
他看到冯令仪的脸色:“曹公公这回已经把他徒弟赶走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救不了奉恩出宫,也不好兴师动众地把他从西苑调到东宫,只能拿了自己身上带着的所有财物摆在桌上,三袋满荷包的金瓜子、金花生,一袋色泽莹润的珍珠,还有些碎银子并几张大额的银票,全部推给他。
“再带多了恐怕被人瞧出来,要给你惹祸就不好了。你记得藏好,别叫人摸走了。西苑的太监都穷,若是可以,你拿了这些去讨个巧,日子也好过一点。”
奉恩哪里有勇气拒绝呢?这些简直是救命之物了。他看着桌上的钱财,喉咙发哽。
冯令仪有些发愁:“银票不好处理,你就先收着,等我日后有机会来西苑,再给你带其他的。”
奉恩沉默地点头。
冯令仪笑道:“好了,下回再看你。我已经跟曹仁贵打过招呼,起码在他手下你不会再吃亏——我走了。”
奉恩一直送她到画舫斋门口,回去时走得很慢,见到曹仁贵,露出落水以来的第一个笑脸:“这几日麻烦公公照顾我,小的没有多的能回报您,唯有一双手还算有用,一会儿给您捶捶腿试试?”
声音甜得腻人,偏偏年纪小,听来只觉十分受用。
曹仁贵一时觉得浑身都酥了:“那赶情好!我等着你孝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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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宴尽善尽美地结束,上头一派和乐,市井之间也是照旧热闹。
合庆元总票号在东城的明照坊,繁荣无比,店铺茶楼林立,瓦片堆着的房顶挤挤挨挨的,实是寸土寸金之地。
如今的票号是座三层阁楼式的屋子,街沿占地不多,后头一座清幽的宅院却是票号谈生意所在,实在阔绰。
计迎正同手下的几个大掌柜商议银票改制一事,集议持续到天擦黑才散。
她妥善打点了票号的伙计安排掌柜们去客房住下,独自坐在屋里沉思。
林水生推门进来,看见她,有些发愣:“……你怎么还没回槐花胡同?”
计迎回过神来,笑道:“坐着歇歇罢了,这就走——你这是半路上折回来的?忘了什么东西?”
“你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吗?”林水生面露疑惑,“铁狮子胡同那边的程国公府走水了,火势惊人,根本挡不住,那条街已经被封了。”
计迎非常惊讶:“程国公府走水?那不是是宫里德妃的娘家?我记得你新买的屋子在那附近吧?”
林水生点头道:“是啊,不然怎么折回来呢,路上根本过不去。不过路上的人说火势陷在国公府里头,邻近的宅子倒没遭殃。”
这也是万幸了,程国公府的墙砌得老高,今日看来竟是善事。
计迎推开槅扇往外看,街上的吵嚷之声潮水一般涌入屋内。这里是三楼,远处冲天的黑烟清晰可见,正是程国公府的方向。
热浪扑面而来,鼻尖也隐约有烧焦的臭味。
计迎自言自语:“好多年没见着这样的大火了……”回头问林水生,“里面的人出来了没?”
林水生摇头:“也就是门房离得近,才躲了出来。东城兵马司的人赶到都晚了,早时候披着湿褥子冲进去,程国公夫人倒是抬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个小孩子,但一大一小都没气了,现在更没人敢进。”
他们都是经过事的,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了。
“看着是人祸呢,还是冲着灭门去的。听说皇上有封德妃娘娘为后之意……啧啧。”计迎摇着头。
她叹了口气:“东城兵马司肯定要闭市追查,票号看来要关几日,正好你的喜日子将近,我带票号的伙计们去喝你的喜酒好了。”
林水生无有不依:“可巧分号上的掌柜们也在京里,请他们和少爷一同过来,也是热闹的意思。”
他和计迎告辞,下楼去后面的宅院与掌柜们打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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