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非常沉闷,冯令仪低头看路,冷不丁听到前面柳如意低声说了一句:“冯公子,快跪下!”
小公公说完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冯令仪简直来不及反应,视线没有了遮挡,便看见前方宫道上逶迤而来一长队的仪仗,高高的绛引幡旗,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到牵引金辂的仗马油光水滑的棕红毛皮。帷幕之后隐隐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形。
这又是哪一位皇子殿下吗?
冯令仪随之伏地。
仪仗的马蹄声很快近了耳边,柳如意却没有出声请安,冯令仪无从知晓来者身份。
前方开道的大太监走过冯令仪身边,冯令仪眼前便是金色交椅的雕螭龙脚踏,停在她面前不动了。
她有些疑惑。
“……冯令仪?”
是金辂帷幕之后传来的声音。
冯令仪僵硬了一瞬。她要答什么?为什么这位贵人好像认识她的样子?
柳如意用气音说了一个词:“皇太子。”
冯令仪立刻反应过来。
“小民叩见太子殿下。”
这位不知何时见过她的皇太子道:“别跪着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是去奉天殿吗?为何没有跟着冯都督?”
冯令仪依言站了起来,跪着是很难受的,特别是这样的隆冬,青石地面简直是刺骨的寒冷。
她低头小心翼翼道:“小民随祖母来贺和嫔娘娘新禧,正要回家父身边。”
其实心里有些害怕,为皇太子殿下莫名认得她,无知的事情是最令人恐惧的。
皇太子嗯了一声:“既然是从咸福宫出来,怎么是四弟身边的人送你?”
柳如意的手指动了动,他倒是有心替冯公子回答,但是太子殿下问的不是自己,不能妄自开口。
“小民从墙上摔下来,砸到了四殿下,殿下宽宏大量,允我至弘光宫梳洗一番……”
她不得不一五一十地回答。皇宫之中,太子地位超然,若是她有所隐瞒,万一太子事后传人查证,又是一重冒犯的罪过。
皇太子听了便道:“唔,从宫墙掉下来可够呛,你下次还敢攀高吗?这次又是为了救什么?下次别再仗着本领好便肆无忌惮了。”
话中带了浅浅的笑意。
冯令仪毕竟还小,表情功夫修炼不到家。她忍不住露出狐疑之色来。
皇太子怕不是认错人了吧?
大周储君明显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咳嗽一声道:“你一直低头做什么,抬头说话。”
冯令仪依言行事,抬眼便同皇太子对视了。
储君戴冕旒,穿绛纱袍,两肩金线绣龙,在日光下简直熠熠生辉。容貌俊秀不必多言,贵气迫人的丹凤眼,黑眸有如曜石。
冯令仪不知自己反应哪里不对,但是皇太子的面色慢慢变了,慢慢道:“怎么?你还没有认出我来?”
真是无妄之灾。冯令仪只能硬着头皮问:“殿下这话从何而起?小民何曾有幸见过您……”
皇太子很明显的不虞,皱眉道:“腊月二十六,你随冯都督拜访宛平陆家——再说认不得,就是不敬之罪了。”
原来如此,是落井那日的事。
冯令仪总算弄清楚了,心里好似放下一块重石,语气都轻快不少:“殿下勿恼,小民从宛平回府之后意外落井,高烧了几日,那日发生之事全然记不得了,不是有意轻慢殿下。”她说着深深揖了个礼。
“落井了?”得到了解释,皇太子面色见霁,“你还真是三灾八难的,上次若不是卫世宣救了你,恐怕又是伤筋动骨的。”
冯令仪知道他说的应该是陆家发生的事情,然而自己一无所知,只能缄默。
皇太子偏头上下看了她一眼,忽而笑道:“难怪远远看着你腿脚好像有些不爽利的样子,是落井还是掉墙摔的?”
冯令仪不自觉动了动绑着纱布的右腿:“是……撞到了井壁。”
皇太子不大在意她的回答,只是随口一问,接道:“奉天殿还远着,照你这样走过去,恐怕要小半个时辰了——上来,我载你一程。柳如意,你这就回去向四弟复命吧。”
柳如意看了冯公子一眼。
皇太子的金辂岂是寻常人坐得的?等级森严,尊卑有序不是说说而已。皇太子这到底是想她好还是要折腾她啊?
冯令仪低声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小民地位卑微,于礼不合,望殿下谅解。”
皇太子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失言了,刚想说“不若我传肩舆过来”,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冯令仪腰间宫绦所系之物。
储君的视线凝固了。
冯令仪久久得不到皇太子回应,以为他要固执己见,忍不住抬头看去。
皇太子仿佛才回过神来,轻声道:“……算了。既然如此,孤先行一步。冯公子当心点吧。”
太监首领清脆击掌两声,储君仪仗缓缓远去,冯令仪跪拜相送,起身后若有所思,解下四皇子送的玉佩,迟疑着转头问柳如意:“尹公公,这块玉佩……不知是何来历?”
她直觉皇太子刚才看的就是自己刚刚收到的见面礼。
“这是四殿下抓周之物,从小就戴在身上……”柳如意拍着膝盖上的污泥,笑容有些不知名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