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令仪沉默地上前几步。
彭氏笑道:“这还是托了娘娘的福,侯爷的意思,圣上是想着叫娘娘认一认自家骨肉才叫令哥进宫的,令哥可要好好谢谢娘娘的恩德。”说着便拉了冯令仪的手要递到和嫔手中。
和嫔的神色明显怔愣一瞬:“什么……”很快收拾了表情,恢复从容道,“圣上只同我说家里来了个弟弟,倒没有说这一桩。”
章氏凑趣道:“这是圣上爱惜娘娘,臣妇道喜了。”
和嫔不过淡淡一笑。
彭氏却察觉到冯令仪那一瞬的瑟缩,低头一看,惊诧出声:“哎呀,这孩子手上怎么起了这么大块的水泡,不是叫烫着了吧?”
苗氏从锦杌上起身,拉了冯令仪的手仔细查看:“怎么烫成这样?方才的茶是温的……”她猛然抬头看向上首的和嫔:“娘娘,你——”
冯令仪一言不发,任由她们拿着拿着自己烫伤的事情随意发作。
和嫔走了下来,朝冯令仪的手看了一眼,皱眉:“祖母难不成以为是我的意思?鹤文!我不是吩咐过茶要凉温了再端上来么,你把我的话听到哪里去了!”
刚才敬茶的宫女立时跪下了:“奴婢当差不谨,请娘娘责罚!”并不为自己求情。
真要在咸福宫责罚宫人,那就是尊卑不分了,宫人是伺候皇妃的,传了出去可大可小。
苗氏看着和嫔慢慢道:“哪里敢问娘娘宫人的罪,是令哥的过错,他一根筋,茶烫了也不敢晾着,回去臣妇一定好好教他,不叫再丢丑了。”
和嫔神色不变,笑道:“祖母这是说的什么话,令哥烫伤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心疼,鹤文,你将功折罪,带令哥下去涂些薄荷膏。”
苗氏回头对两个正在打眉眼官司的儿媳道:“你们也下去等着,我同娘娘说会话。”
室内伺候的人如潮水一般退下,叫鹤文的宫人轻柔道:“小爷随奴婢来。”
冯令仪心下有些惊讶,这个语气好像过于……和气了?
整座咸福宫只有和嫔一位主位娘娘居住,鹤文带着冯令仪到了东边的庑房,章氏、彭氏则被引到西配殿吃茶点。
庑房西边临窗一排炕,屏风隔开内室,东墙几张黑漆柜子,鹤文打开最顶上的格子,从中取了一只白色小瓷瓶。
她生了一张鸭蛋脸面,鼻尖有两点雀斑,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并不多同冯令仪说话,只轻声提醒她把掌心露出来。薄荷膏质地冰凉湿润,灼烧感立时减轻了不少。
涂完了手掌,鹤文又拿了一管圆圆的柱状糖糕似的物什让冯令仪含在嘴里:“怕是喉咙也痛着,含一会要舒服些。”
她不是听了和嫔的意思才端上那盏滚茶的么?怎么现在态度这么好?
冯令仪的疑惑想必是忽视都难装,鹤文噗嗤笑出声来:“小爷担心我再害你么?放心吧,这里又没有别人看着,我们无冤无仇,好端端地费这个心做什么?”
冯令仪道:“和嫔娘娘之后不会罚你么?”
鹤文好不容易才止了笑:“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会为这点事情罚人,娘娘也是要面子的,不然怎么服人呢,圣上那里更是说不过去。”
冯令仪心中一跳。鹤文能接了和嫔的吩咐给她苦头吃,想必是咸福宫有体面的宫人,私下却对和嫔暗有不满……是有意透露还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知道与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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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之中,和嫔屏退宫人,给苗氏正经行了大礼:“清哥儿给祖母请安。”
苗氏长叹一声:“娘娘还知道臣妇是你的祖母啊。”
和嫔笑嘻嘻地起身,挽留苗氏的手绕过雕竹群碧纱橱往东边侧室去,在炕上坐了:“我是在祖母膝下长大的,难道情分还比不上令哥吗?”
苗氏见孙女爽快认了,不在自己面前装样子,神情也缓和下来:“无论如何,令哥到底是你的亲兄弟,不过七岁而已,你倚强凌弱,有失气度。”
和嫔长久地沉默:“……若是我娘今日能来朝贺,我绝不会如此。”
她冷笑了一声:“若不是前次去坤宁宫请安,皇后娘娘问起我娘的身体,我还被蒙在鼓里呢!瓒哥没了的时候娘都不肯病倒,怎么令哥一回来就‘病’了?我娘到底是爹爹的结发妻子,却被如此对待……祖母,我已经顾及着骨肉亲情了,否则绝不是如此小打小闹!”
“在你心里,你爹就是如此黑白不分的人吗?”苗氏慢慢道,“令哥不过一个没长成的哥儿,能有多大的心思说动你爹呢?清哥儿,你为何闭口不提你娘做了什么?”
和嫔“哼”了一声:“我娘能做什么?令哥方才在圣上面前也毫不怯弱,您瞧着吧,这孩子绝对是有心思的。”
苗氏笑了笑:“当真是子不嫌母丑了。此次的确是你娘做错了,令哥回来次日,她指使袁嬷嬷的小儿子推令哥落井,若不是令哥的干娘及时赶到,那孩子早没命了。”
她细细观察孙女的神色。和嫔起初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尖声道:“那不是救回来了吗!既然令哥好端端的,我娘受这么久的罚,难道还不能偿吗?爹爹到底要关着我娘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