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回答完,衡王便恍然哦了一声:“在乾清宫遇到你,我倒是忘了,你是刚从诏狱里出来吧?这想必是余练干的了?”
冯令仪有些无言。
衡王径自道:“这余练啊,就是条野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明明效忠的是皇上,三弟一走,他却跟死了亲爹、得了失心疯一般,非得死咬着你不放。”
他摆一摆手:“叫我说,你也不是神人,不知道运河有此天灾。三弟既然应承你去了,在那里归魂,那也就是三弟的命数了。命里有此劫数,没能躲过去,就算你不提去运河,三弟想来也会因着别的什么缘故遭难,哪里能怪罪到你头上呢?你说是不是?”
冯令仪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三弟?
从前献文在世时,这些皇子们再如何笑闹,也不会以三哥三弟来称呼他,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太子”。献文死了,衡王的态度也不恭敬了。
衡王用关切的眼神打量他,询问道:“你别担心,看你这模样,皇上已经赦免你了吧?”
冯令仪微微点头:“是。”
衡王咂了咂嘴:“我猜也是如此。”
他四下看了一圈,放低些声音,颇为神秘道:“你还不知晓。曲江上捞出了那么多侍卫的尸体,余练虽然对附近卫所的人封了口,但是哪里瞒得过?前日就有人朝东厂告密了!皇上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却也怀疑那是三弟私下养的暗卫了!”
冯令仪微哂。哪里是有人告密?想来是衡王手下的人特意查探告至御前吧?
难怪皇上愿意放过自己……
衡王如今态度如此和煦,想来也是高兴她“阴差阳错”害死了献文吧?
衡王哼笑道:“余练这几日疯疯癫癫的,这么明显,谁还不知道他是三弟的人?哼,北镇抚司指挥使,那可是原该直接受命于皇上的……你放心吧,余练活不成了!”
冯令仪没滋没味地笑了笑。
衡王看出他心不在焉,笑道:“我看你还没醒过神来吧?宽心宽心,我来和父皇替你求情,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给你两个月的假好了,你好好休养身体。”
他微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道:“你治水有功,告倒了秦奸臣,姚先伦认你是关门弟子,朝堂上名声甚好……冯令仪啊,你以后的路,长着呢!”
他伸手在冯令仪的肩膀上拍了拍,随后整理了袍裾,提步迈上乾清宫的汉白玉台阶。
冯令仪回头目送。
二皇子,确实变了很多。
野心勃勃,势在必得。
这也正合她的心意,东宫里还住着个皇长孙,不是吗?
冯令仪走向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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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时已经是暮色四合。
柳树胡同的家门口,早有人翘首以盼。计迎不错眼地盯着马车缓缓停下来,快步上前,挽着冯令仪下车,先上下打量一回,低头擦了擦眼睛,双手合十笑道:“老天保佑,总算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视线却不住地落在她手上。
冯令仪笑着宽慰:“二娘,没事,一双手换回一条命,这还不够值当吗?”
计迎连连点头,声音忍不住哽咽:“值当,值当。来,你见见闵大夫,这是你哥哥推荐来的,上午才到咱们家。他专通骨科,能将你的手治好。”
有个身量中等的文弱男子上前,躬身道:“小人闵樊,见过冯老爷。卫都督原也在此接风的,但卫老太爷路上派人拦了他回去,现下才不在。”
冯令仪点点头:“那这几日多劳你费神了。”
闵樊眼睛一弯:“冯老爷哪里的话。”
何五儿推着冯令仪往家里走:“好了好了,夜风里寒暄做什么,回家再说,回家再说。”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哥儿原本要等你的,被二娘按着先去睡了。”
冯令仪顿时放下疑惑。
进了厅,闵樊看过受刑的双手,写了个方子,回道:“一日做三次服用药汤,半个月后我来替老爷正骨。只要休养得好,日后握笔不成问题,只是不能太用力。”
双手没废掉,这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喜事,冯令仪哪里还敢有更多的奢求,笑道:“定然遵医嘱的。”
下人引了闵樊去客院歇息,计迎屏退了其他人,吴传周才坐下给冯令仪诊脉。
“耗损太厉害了,”吴传周摇了摇头,“幸好从前底子强,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好好坐小月,养回元气,当不会落下症候。”
冯令仪也只有答应的份:“皇上给了个把月的假,正好空出来坐月。”
吴传周看了看她的神情,不见多少伤心,便将安慰的话咽了回去。
大难不死,冯令仪累得不行,等吴传周出去,她也没什么精力,计迎看出她疲惫,叫了何五儿一起出去。
冯令仪的手不能沾水,是冯呈伺候她洗漱的,沾床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等醒来时,还没睁眼便感觉到窗外洒进来的阳光,触目都是暖红色。
冯令仪转过视线,便见玉哥儿趴在她的被子上,眨着眼睛问:“娘,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