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停在迦檀公馆。
今天还是陈叔值班,听到车响的时候,他从板凳上起身,走到值班亭门口,手里的照明电灯闪了闪,眯着眼,认出了车上走下来的人。
“是黎小姐?”他问。
“嗯,陈叔,她今晚喝了点啤酒,我先带她进去了。”虞见溪来过这里几回,自然认识值班的人。
陈叔也反应过来,看清她是黎幼听隔一段时间就带来吃饭的那位朋友,“哎,行行行,你们快进去吧,这么晚了外边可不安全。”
“好的,多谢啦陈叔。”虞见溪回。
公馆内并不昏暗,路灯是英伦复古风的设计,又精致,又有氛围感。
林久久一边看花眼,一边紧紧地抱着怀里价值不菲的鞋——是黎幼听在出租车后座嫌热,再加上酒精作用后开始无理取闹,刚脱下来的。
醉酒的人现在正毫无形象地挂在虞见溪的后背上,双手放松,垂在她肩膀前面,闭上眼,嘴里咕哝着:“溪溪,你别不要我,我那一年不是故意说你是鬼的。”
虞见溪:“我知道。”
黎幼听:“真的,你信我。”
“好,我知道了,你快睡吧。”虞见溪语气催促,但她不是真的不耐烦。
黎幼听好像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始朝虞见溪的耳廓吹气,“警察叔叔,是不是要查酒驾啊?我坦白,我喝酒了,但是我不会驾车的,我没有驾照。”
“真的,不信你问我的溪。”说着,黎幼听搂着虞见溪的脖子晃了晃。
虞见溪无奈,却也宠溺,反正和醉酒的人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好顺势哄着,“警察叔叔,我证明,我们家小听真的没有酒驾。”
听到这句话,黎幼听彻底放心,沉沉地睡过去,不再闹人了。
轮到一旁的林久久目瞪口呆,她今晚真是备受刺激了,小声问着:“听姐她没事吧,怎么喝完酒就这样啊?”
“她没事,这……”
虞见溪一时没想好要从哪里讲起。
“她喝完酒的习惯。”
……
2012年10月2日。
是黎添白和沈素婉的忌日。
黎幼听趁着假期,一个人装着整瓶茅台和一盒碧螺春茶酥上了山。
这里建造着一片公园景区式的墓地。
她蹲坐在台阶上,摆放好酒瓶和茶酥,望着照片,轻声说:“抱歉啊沈女士,今年北城气温骤降,你最喜欢的花还没来得及开,跑了满城的花店,连一朵都没找到。”
“等新年吧,那时候再给你带一束白山茶。”
说完,黎幼听抬手摸了摸黎添白的眼睛。
“黎老师,你作为一位文学工作者,我要请教你一下,北野武说从哲学思辨的角度去思考死亡的意义是想不明白的,不过相比之下,想明白活着的意义更难。”
“爸爸,你觉得呢?”
“想知道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呢?”
那天,黎幼听自言自语地诉说了许多话,一直坐在墓碑前,等到太阳落于西山,夜色逐深,空气里全是萧瑟枯败的凉意。
她跪坐太久了,腿麻了。
黎幼听扶着墓碑,艰难地站起身,视线里出现一排排陌生逝者的碑文,有一瞬间她忽然能够想象着过往在他们生命里发生过的故事以及遗憾。
仿佛也不觉得死亡寂寥悲怆,而是走向了另一种意义的坚韧与辽阔。
死亡,绝不是生命的终止,它在等待,下一个春天要重新发芽。
黎幼听莞尔。
“爸爸,这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准备下山的时候,黎幼听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被墓碑后站着的短发女生吓了一跳,惊呼出声,“你……你是不是鬼?”
话音未落,短发女生转过脸,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一点声音也不想发出来。
“你真是鬼?!”黎幼听想尖叫了。
“不是。”
虞见溪冷静得不太像真人。
“那你有名字吗?鬼统称……”她又问。
虞见溪一字一顿地打断她,划分唯物主义界限,“黎,幼,听,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知道我的名字,你还不承认是鬼!”黎幼听想把自己藏起来。
“那里有。”
虞见溪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黎幼听向身后看过去,碑文的右下角刻了她的名字,她歉疚笑笑,“不好意思啊,误会你了。”
*
虞见溪按密码开门,先把黎幼听放到卧室,在床边准备好垃圾桶,洗完手,摸了摸她的腮帮,叮嘱道:“如果要吐,得吐在这里面。”
黎幼听迷糊着“嗯”了声。
虞见溪拿来睡衣给她换上,出了门,轻声关好锁,把跟在身后的林久久带到衣帽间,告诉她:“那边抽屉里有各种充电线,今晚咱们先住这里,太晚了回去也不安全。”
“好,溪姐,我没问题的。”
洗完澡,林久久裹着浴袍出来,客房在二楼,她没看到虞见溪,想着她大概是在浴室,走到拐角,眼前出现了一整面的球鞋墙。
胡桃木色的美式鞋柜,玻璃制成的上下拉门,鞋的款式、颜色不一,品牌也分门别类,GUCCI、Balenciaga、Nike,以及各家早几年市面上就售罄的联名款,甚至最上面一层还有位NBA高热度球星的签名球鞋。
林久久没见过这种货真价实的收藏品,但根据她网上冲浪得来的经验,这肯定是收藏者本人非常喜爱的。
她靠近那面墙,歪着头,仔细研究那些鞋的尺码,嗯?听姐的脚应该也没这么大呀?
下一秒钟。
林久久福至心灵,想起离开醉香庭时听到的那句“我喜欢他十年”,几乎可以断言听姐这是为爱收藏,不过心情没有那般诧异了。
林久久的社交边界感还是很强的,不好乱碰东西,只多欣赏几眼,然后回了客房休息。
*
次日清早。
黎幼听醒来,身上的礼服变成了丝质睡裙,颈侧也没有醉酒出汗再捂干的湿燥感。
她摸索着床头柜上的手机,解锁后屏幕亮起来,看到时间,医院已经开始上班了。
黎幼听分别给她们俩发消息,说:【实在抱歉,昨晚招待不周。】
“没关系啦,听姐。”
林久久怕她自责,很快发语音安慰道。
“小溪姐今天上午有一台外科手术要观摩,现在已经去准备了。”林久久猜想黎幼听会给虞见溪发消息,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告诉她,省得她担心。
她还说:“你们家小区门口的陈叔也太好了吧,早上看到我和溪姐出门,把他刚买的葱油饼塞给我们两大块,我们摆手说不要不要,他还说不值钱,待会要饿了再买就成。”
黎幼听趿拉着拖鞋,挤出牙膏,点开数十秒的语音,听完以后也快洗漱好了。
“不过。”林久久话锋一转,“听姐,你酒量真的很差哎,你还记得你昨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厨房里,黎幼听淘米煮粥的手顿住,锅底在大理石桌面轻敲出响声,她把聊天框转成语音,“林久久,你不要给我说出去嘛。”
她当然记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