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蓉蓉此时才终于看清他的模样,谷山身上穿着船员的衣物,头戴布帽,脸上却灰一块黑一块的。
看着似是用煤灰故意抹上,后又用水草草洗过,只是洗得不怎么干净,于是三两道指痕像楚河汉界,留在脸上泾渭分明。
视线往下走,看见他颇不自然地背着手,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你藏着手干嘛?”
谷山讪讪笑道:“没、没干嘛啊。”
“还说没有——”邬蓉蓉用手一指,眼睛倏地瞪圆。
她手背脏兮兮的,一团灰黑。电光火石之间,她冲到角落铜镜往前一凑。
只见她脸上从鼻子一直到下巴乌黑的一块,像是个大馋丫头一口咬在了煤灰上。
“啊!”邬蓉蓉忍不住喊了声,“原来你的手这么脏,刚刚还来捂我脸作甚!”
鲁宿赶紧打圆场:“稍等啊,都稍等,我给你们打盆水来——”
说完,他急急脚跑出去,很快端进来个大面盆和一壶水,肩上搭着条粗布巾,肩下还挎着个小包。
鲁宿把布巾浸水,面盆放在桌上,让邬蓉蓉先洗,取下挎着的小包,递过给谷山。
“谷兄今日没怎么进食,怕是饿了吧,赶紧的,吃!”
谷山把小包打开,见里头用油纸包着几个馒头,一下便乐了:“唉呀,还是谷兄心细,我可是饿极了!”
说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便不管不顾,埋头吃了起来。
邬蓉蓉取布巾,对着铜镜把脸细细擦净,回头把脏了的布巾又泡回水里,手上反复揉搓,问道:“鲁大哥刚刚是去接谷大哥了么?”
鲁宿站在旁边,给埋头猛吃的谷山倒了杯茶水。
“我瞅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趁着巡舱时把谷兄接过来,谁知来了您房间,却发现您不见了,可把我吓坏了,于是咱俩又溜出去一顿好找。”
邬蓉蓉把手中布拧干,开始擦拭自己手背和手腕的灰迹,这时目光横扫,才发现房间一角的地面上,铺上了层薄薄的垫布,一团被褥乱糟糟地扔在垫布上。
又听到鲁宿说的,才反应过来,问道:“他要住这?”
谷山这时才终于抬起头来,摸了摸鼻子,似有些不好意思,鲁宿也是脸上泛起为难:
“本来是打算让谷兄与我同住,大家同是男子,生活上互相方便照应,只是突然出了些岔子,我的房间需被另外两位兄弟借用,为了避免谷兄行踪暴露,只得借住在姑娘您这了。”
邬蓉蓉有些傻眼:“这——”
鲁宿抿着嘴苦笑:“当然,男女子同住定是诸多不便,请姑娘忍耐几天,待我想想法子,把屋里那两兄弟撵出去,届时再把谷兄接回去。”
“放心,贫道可是出家人——”谷山抹了把嘴边的馒头碎,“再说了,我才更担心夜里会被女鬼打一耳刮子呢。”
*
待二人都把脸和手擦净,谷山终于像回个人样,不再灰头土脸,鲁宿捧着墨水一般黑的面盆退出去,天空的边际已泛起鱼肚白。
三人几乎是一夜未眠,尤其鲁宿,从昨日开始便为他们奔走了一日,看着脸都似是削下去了般。
还有谷山,在个半大箱里待了一天,没水没粮的,这当口才终于饱腹,眼下也不可避免地挂了两个大大的乌青。
邬蓉蓉躺在自己床上,倒是奇怪,虽然明明困得已经不行了,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熬了好一阵子,终于没忍住,探头瞧了瞧躺在地铺上的谷山。
竖起耳朵听了会,也没听到鼾声,便小小声问:“睡了吗?”
“嗯?”
谷山声音黏黏糊糊的,明显正是要睡不睡的当口。
“问你个问题,好么。”
“嗯——好。”
嘟嘟囔囔的。
反正横竖还没睡着么,她鼓起勇气问道:
“回云州城,怕么?”
“嗯?怕啥?”
邬蓉蓉拽着被褥边角,眼睛直直盯着上方,自顾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总觉得这次回去,可能会发生点什么,心里头有点怕。”
她一个侧身,双手趴在床上,脑袋支在手背上,眼睛盯着地上蜷成一团的身影:“心里总是在想万一,就是说,万一凶手真的另有其人,他这回要是杀我来了,我又该怎么办才好。”
地上的人翻了个身,嘀嘀咕咕,呢喃了句:
“唉,这不还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