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他Salammbo的中国人不多见。”她笑容依旧,重新将书翻开:“还是英文版的。”
“因为法文看不懂嘛。”顾念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用手指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
女子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讶异,接而笑得更具风韵。
眼前的姑娘,显然没领会她话里的意思,她本是想夸她英文不错的。
“你喜欢这本书?”她翻着顾念的小说,神情自若,好像并不在意,她们是陌生人。
顾念侧头想了想:“挺喜欢的。第三章萨朗波祈祷那段,福楼拜的文笔,实在叫人惊艳。”
女子笑着瞥了她一眼,微微颔首,指尖中的书页迅速向前翻。
“Salammbo walked to the edge of the terrace; her eyes swept the horizon for an instant, and then were lowered upon the sleeping town, while the sigh that she heaved swelled her bosom, and gave an undulating movement to the whole length of the long white simar which hung without clasp or girdle about her. Her curved and painted sandals were hidden beneath a heap of emeralds, and a net of purple thread was filled with her disordered hair.”
她读起这段文字,是很标准的伦敦腔,每一个音节都在喉咙中滚过。
顾念沉浸在她的声音里,沉浸在Gustave Flaubert的这段文字中。
恍惚置身于一座欧式庭院,秋天微黄的树叶,打着卷穿过中庭,还带着对树的眷念。
这一瞬间,时光回转,来到西元前的三世纪,处于第一次布匿战争中的古迦太基。
美丽的迦太基圣女光彩照人。
萨朗波美丽的头发被紫线网笼罩,脚上穿着绑带复杂的凉鞋,上面嵌满了绿宝石。因为没有任何束带,她的白裙在夜风的吹拂下更显飘逸,随着她轻盈的脚步摇曳到露台边缘,她扫视着这寂静的城镇,就如古希腊神话中的月神,阿尔忒尼斯一般圣洁。
“How lightly turnest thou, supported by the impalpable ether! It brightens about thee, and 'tis the stir of thine agitation that distributes the winds and fruitful dews. According as thou dost wax and wane the eyes of cats and spots of panthers lengthen or grow short. Wives shriek thy name in the pangs of childbirth! Thou makest the shells to swell, the wine to bubble, and the corpse to putrefy! Thou formest the pearls at the bottom of the sea!”
读到这里,女子停住了。
她抬起头,眼里光芒闪耀:“如此美的祷文,福楼拜不愧是福楼拜。”
“是啊,为了这本书他花费了四年时间。两度走访中东,拼命地收集资料,夜以继日地创作修改。”顾念仰望着眼前的女子:“可是,仍然有人对他评价不高”
女子认真地听着,夹着书在顾念身边坐下:“怎么说?”
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愿闻其详。”
顾念:“Jean-Paul Sartre曾在自己的文学评传中说,福楼拜是个‘神经官能症患者’。那在《萨朗波》里,他的‘精神病’也被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她停顿一下,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子,继续道:“萨德认为,作家应该理性地再现现实。可如果小说里都不包含作者的情绪,那作家丰富敏感的精神世界,对文字精准而又艺术的运用,又可以体现在哪里?”
女子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
在她的注视下,顾念有丝脸红。
平常自己对作品名人的评价都很中庸,如今却说出了一翻,如此个性鲜明的话。
“我是不是说得有些武断?”顾念的声音,隐隐发怯。
女子笑得更加明媚:“怎么会,我很赞同你的观点。”
她左手拿着书,灰色长裤包裹的右腿,弯曲半立着,右手托腮,手肘支撑在膝盖上: “说到这部小说,文学批评家总会把它和东方主义联系在一起。”
“你对这方面有研究?”顾念的眼睛亮晶晶的。
女子长睫稍覆:“谈不上研究,大学时修过这方面的课。”
顾念:“我也是。”
二人相视一笑,女子道:“那你肯定读过,Edward W Said的Orientalism。”
顾念:“提起东方主义,老师肯定要说Said的Orientalism。我还记得书里说,Flaubert与埃及妓女Hanem的艳遇,是为了表现强势西方与弱势东方,彼此间的力量模式,目的是凸显西方文化的优越性。”
“东方主义毕竟是西方文化的产物,本质上也带有控制的意思。理论批评总有些无趣,还是只欣赏艺术会比较开心。比如Oscar Wilde的Salome。”女子的眼里,浮起狡黠之色。
听她提起王尔德的戏剧莎乐美,顾念激动得不行:“这部我超级喜欢的!”
她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刚刚声音好大,自己都吓了自己一跳。
女子见她如此,不由笑出了声:“我也超级喜欢的。”
“倾国倾城的Salome,在Herod Antipas面前跳的七面纱舞,一定美绝了。”女子缓缓说道,每一个字仿佛都带上了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