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瑛让士兵送来一把青铜匕首,以清水洗净擦干,又在火把上烧热,然后等刀刃冷却。
营帐里站着许多侍从和士兵,所有人都把视线聚焦在赵瑛身上,郑枭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治疗步骤,有些不解,但没有多言,只是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很紧。
赵瑛说:“要开始了。”
郑娴给父亲递上一方手帕,郑方伯摇头拒绝了。
没有麻药硬剖是很痛的,非常人所能忍耐。
赵瑛一边快速下刀挖去腐肉,割开伤口,一边说话转移郑方伯的注意力:“去年春天,我家的角斗士陪我的一位兄长练箭,那位兄长不愿用特制的钝头骨镞,用了带有倒钩的铜镞。箭镞射中了角斗士,深入大腿骨,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奴隶的腿没救了。”
刀尖刮骨发出酸牙的滋滋声。只那一瞬,鲜血泵出。
赵瑛说:“郑方伯猜,后来他怎么样了?”
郑枭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他活了。”
“是。我的格斗和射击都是他教的,我不想让他死。所以我为他取出了箭镞。”赵瑛手下动作很快,语气也很轻松:“他活着,并且活得很好。断骨的腿完全愈合,一点残疾都没有留下。”
话落之时,赵瑛手中的匕首尖刺勾住箭镞上的倒钩,把整个箭镞从骨隙中挑了出来。
军营里没有药物,她只能用苎麻布压住伤口止血,再布条绑住肩部,靠按压的力量让伤口止血。
“郑方伯心存仁厚,在这种时候依然想要放冉氏族人一条生路。你这样的好人,在乱世中是没办法活下去的。”赵瑛一边给他包扎一边说:“但现在是治世,商国会越来越强大。这些内乱,一定不会成为商国平民的日常。”
郑枭强忍着痛,再一次仔细打量赵瑛。
赵瑛进门之后,他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郑娴说她是赵羯的女儿,他也只以为她是个大族出身的普通贵女。
可是这一刻,他觉得赵瑛和那些小姐们不一样,和他的想象也完全不一样。
赵羯想联合燎城的势力,一直想送一个女儿来当他的妾室,被他拒绝过很多次。他实在想不到,那样一个唯利是图的男人,竟然养得出这种女儿?
“赵瑛小姐把珍贵的灵药拿出来救我,现在又为我医治。我能否知道,小姐想在我这里图些什么?或者说,小姐的父亲想从燎城图些什么?”郑枭话中带刺。
赵瑛没有理会郑枭的敌意,只低头做事,手下包扎不停,一边平静道出自己的计划:“明日,郑方伯的骑兵佯败之后,我需要假装自己是郑娴的妹妹,郑方伯的女儿。因为父亲重伤不敌,不愿恋战,意欲送女儿给冉氏作为何谈的筹码,我受父亲之命,找到冉氏谈判归降。”
郑枭挑眉,“归降?”
赵瑛一歪头,像是说杀一条鱼那么简单。“归降的同时,伺机杀了冉氏现在的族长。”
赵真一直立在旁等候,这时不顾自己身在郑方伯的地盘,立刻出声阻止:“小姐不可!这样太危险了!我替小姐去!”
赵瑛此刻用麻布条给郑枭做了个手托,好让他的右手垂在手托上维持不动。她对自己的手艺颇为满意,微笑就浮上了脸:“赵真,不要怕。冉氏霸占了郑妘的家,我们替她夺回来。冉氏一族现在驻扎在石坊城的神庙,带在身边的士兵不多,到时候你正好试试我教你的杀人手法。”
自信又有魄力的笑。和她年幼天真的容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郑枭很迷惑,赵羯那种软脚虾一样的父亲,怎么能养得出这样的女儿?
“我不能用你的计划。”郑枭说,“你父亲如果知道你在我这里,也不会同意的。”
赵瑛包扎完毕,拿起染血的青铜刀,没有说话。
接着,她拿起巾帕,众人都以为她要用帕子把匕首上的血迹擦去,不料下一刻,青铜刀在她手里挽了一个刀花,滴血的刀尖已经抵在了郑枭的喉头。
屋里的士兵见此,立刻抄起长戈响应。
郑枭伸手,做手势让他们不要上前。
“郑方伯,你确定不让我出手吗?”赵瑛说。
她一边的膝盖撑在榻上,腾出手用巾帕擦拭过刀刃,嚣张至极,却非常轻盈。
郑枭伸出无碍的那只手,以两根手指夹住了赵瑛的刀尖。
“好,我允了。”他说。
翌日,郑枭命一支骑兵入城佯攻。
赵瑛由郑娴帮她换装,假扮成郑方伯的幼女,赵真作为她的侍女,被郑方伯一起送给冉氏。
郑娴想要陪赵瑛一起去,赵瑛拒绝了。“你是燎城最有名的大小姐,冉氏的人认识你。郑方伯不可能把最看重的女儿送出去和谈,所以你不能去。”
赵瑛摸着头上的青铜簪,看向赵真道:“有我在呢,别怕。”
“我不怕。”赵真认真应答。
赵真确实没有感到害怕。
他有天赋在身,即便身为地位最低下的女奴隶,他也没有真的吃过什么亏。
此行只求保住自身和赵瑛,这么小的愿望,应该能实现吧?